在他还是稚子时,以为自己若干年后会在会稽,在吴县,继承季父的田宅童仆车马和他的一百多个门客。季父躺在软榻上,握住他的手,千呤万嘱,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而不是在战场上,刀兵相接中,冰冷的战报:武信君卒。他的头颅被章邯砍下,战马践踏着他的尸体,鸟兽啄食他的血肉。痛,实在是痛。
围观的百姓见公子泪如雨下,以为他是眷念故土。
项羽悲伤欲绝,然而形势危急,留给他悲伤的时间不多。
此时秦军收复了定陶,若继续南下,则盱眙未必能守。项羽遣使见怀王熊心,请他迁都彭城。
陈县,在定陶南,是陈胜旧将吕臣在把守。
此时秦军隔着淮水,虎视眈眈。吕臣想到项梁之死,寝食难安之际引兵东行,投靠了怀王熊心。
这时的熊心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乡下牧童了,他学会了简单的贵族礼仪,手上有宋义这样的谋臣,对内是楚地诸将的名义领袖,对外,是齐国和赵国的盟友。他虽然没有兵权,却有了君主的威望,于是他膨胀了。
熊心在吕臣的护送下,大摇大摆进了彭城。
熊心封吕臣为令尹,封宋义为上将军,至此,楚国名义上的一文一武两名最高长官都是他自己的人了。三个月前还在乡下放羊的年轻人,如今成了荆楚大地的王,谁又能想得到呢?
赐爵封公
熊心此前受了项羽的侮辱,如今项梁死了,他正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然而彭城是项氏的封地,人民无比同情公子,项氏族人亦多在彭城,熊心不好贸然下手。
陈婴此前被项梁封为上柱国,随侍怀王熊心。此时熊心迁都彭城,他也跟着过来了。他虽然伺候熊心殷勤周到,鞍前马后吃了不少苦头,熊心却始终忌惮他是项梁的人,待他很不好。
迁都不久,章邯以为项梁已死,楚军余者不足惧。再加之此前与楚军多次交战,折损精锐无数,是时候重整士气了。于是在定陶稍作休息,便拔营北上,去袭击赵国。
章邯大军一走,楚国的正面战场压力消失。熊心顿时精神抖擞,亲理楚国政务。他把楚地各路诸侯召集到彭城,号称要消灭暴秦,重振大楚。
熊心发表了一番慷慨陈词的演讲,大概意思是秦以暴政失了天下和民心,郡县制是错的,商鞅他就是个小丑。天下的稳固还是需要像周天子那样,分封宗亲和诸侯,方伯,拱卫王室。君不见周王室国祚八百余年,在座的诸位几乎都是周人。而秦统一天下才几个年头,始皇帝一死,民怨沸腾。
义帝年纪不大,识字不多,但是说起话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诸将听得如醍醐灌顶。
熊心四岁开始放羊,见过的羊比人还要多。他认为世上的道理是相同的,牧羊如牧人,反之亦然。羊群里需要有个领头羊,其他的羊羔们才能有安全感。就如同这些将领们需要围聚在他这个义帝身边,才能够把这群各怀鬼胎的家伙凝聚起来,成为攻破秦国的一把利剑,届时,他就是天下之主。
象征着天子的九锡和冕旒还未加在熊心身上,他已然飘飘然了。“诸将听令,待寡人统一天下,定然与诸位共享国祚,从此世到彼世,从此年到彼年,我大楚国祚传至千年万年,诸君的封国亦传至千年万年。”
“好,好,好!”诸将听他讲了一通废话,早已神游天外,此时触动了核心利益,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纷纷用血红的双眼盯着台上的义帝。
熊心觉得演讲有必要收个尾了,于是说道:“寡人制定了两条路线,其一是北上援赵,击破章邯大军,其二是西进灭秦,直捣咸阳宫室。”
诸将低头不语,这两条路线都很难,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
熊心当即命人把项羽最心爱的一匹宝驹牵来,这是一匹通体洁白,身形矫健的骐骥。项羽正要发作,范增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熊心拔剑,白马倒在血泊之中。熊心举着滴血的宝剑,高声喝道:“寡人今日与诸将歃血为盟,先入关中者为王,余者,按功轮赏,列国封侯。”
温热的马血掺了香醇的清酒,盛在金光闪闪的铜爵里,依座次分与诸将,众人饮酒,山呼万岁,除了项羽。他隐在人群中握紧了拳头,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日,定当连本带利讨回来。
熊心大宴诸将,觥筹交错间收了吕臣和项羽的兵权。
此二人年轻,好战,在军中颇有威望,熊心此举就是要拔了猛虎的爪牙,给自己装上。他将两人的军队收编做一处,由自己统领,让自己的心腹宋义担任卿子冠军,名义上是诸将领的上将军,实际上是吕臣和项羽两人的顶头上司。
宋义此人,是诗人宋玉的族人,蒙着祖荫做过一阵子楚国令尹,一天战场都没上过。如今做了三军统帅,纯属外行指导内行。好在他和熊心都心知肚明,这个卿子冠军并不负责诸将对外征战,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吕臣和项羽这两位少年将才添堵。
俗话说:打个巴掌给颗枣,熊心为了安抚两人,将吕臣的父亲吕青封为令尹,又尊项羽的伯父为左尹。此人并非无名之徒,只是重要度不高,所以史书上都称他为项伯。
吕臣为司徒,负责彭城内外的安保和军事。
刘邦为砀公,赐爵武安侯,还归砀郡。
项羽为鲁公,赐爵长安侯,无实权。
熊心没学过兵法,也没学过政治,却能根据当时的形势将一套明升暗降,分权制衡的规则运用的炉火纯青。刘邦项羽两人俱为一时豪杰,且刘邦和项梁私交颇厚。此时项梁虽死,但是项氏余威尚存,熊心必定不会让刘邦和项羽再次联手,于是给他个爵位和封号,派得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