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来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对这里的任何一处都了然于心。
他曾经只觉得这里贫穷、破旧,但因为今晚的事情,他现在看到的每一处脏污、油腻,都提醒着他,贫穷是一件多么没有尊严的事情。
因为贫穷,所以有些人可以轻易地拿钱买断他的一生,因为贫穷,有些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能够让他随便跪下。
有钱人,穷人,上等人,下等人。
每一个阶级都用钱来划分。
徐雁来眼眸沉沉,跨过一大滩积水,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却在路过一家发廊店时,突然停下脚步。
深夜彩色霓虹灯牌下,一个小小的黑影坐在门口,彩色玻璃门里散射出糜烂的血红色光线,发廊店已经结束今天的营业,但里面却传出压抑着的不明叫喊声,以及让人无法忽视的□□撞击声。
微弱的光线无法将那个小小的黑影照得清楚,但徐雁来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徐露言。”
小小的黑影被这道声音惊醒,闻声朝着徐雁来的方向看去,过了一会,像是终于认出了来人,惊喜地喊出了声:“哥哥。”
徐露言一路小跑向徐雁来,虽然徐雁来面无表情,没有给她一个笑容,但她还是紧紧拽住了哥哥的衣摆。
“哥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她稚嫩的语气里饱含着担忧。
徐雁来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让她松开自己的衣摆,而是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她。
半晌,像是终于确定她没有事,才放松了下来。
“下午有事。”说完,不等徐露言开口,又说:“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许跑出来,更不准站在发廊门口。”
徐露言还没回答,发廊里面的声音更大了传了出来,男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用力,晚上是不是没吃饭,妈的,老子花钱是看你躺尸的……”,骂骂咧咧声过后,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徐雁来直接将徐露言一把从地面拽起来,冷着脸提着往前走。
徐露言注意到哥哥生气了,被提着走也不敢说话,等离发廊远了点后,才敢细声小心回答:“我不敢回家,那里有灯。”
徐雁来的脚步随着她的话停下,低头问道:“他打你了?”
没有说他的名字,但徐露言显然知道说的是谁。
摇摇头,“没有,他下午回家了,妈妈让我出来接你,不准待在家里。”
徐雁来眉心拧紧,眸子里划过显而易见的厌恶、愤怒、还有一点点无力。
提着徐露言的右手忍不住用力,徐露言被抓得有些痛,但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哥哥这个时候看起来好可怕。
将徐露言一路提着带回了家,推开门,打开灯,照亮满地狼藉。
锅碗瓢盆扔了一地,几件廉价的衣服也被凌乱地扔在了地上,衣服上是踩过的肮脏鞋印,黄褐色的墙壁上有酱油和醋,还有一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调料流泻下来,徐露言最喜欢的,也是唯一的一本漫画书被撕烂了。
将徐露言放了下来,徐雁来迈过一地狼藉往里冲去。推开卧室门,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一张双人木板床和一张衣柜,床单凌乱,衣柜大开,衣服被甩了一地。
秦虹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妈。”
徐雁来迅速将秦虹扶起,拨开她的发丝后,这才发现她的额头上有血迹流出,不知道伤口过了多久,血迹已经变黑,并且凝固在了额头。
“妈,你醒醒……醒醒……”
秦虹随着一连串的呼喊,恍惚着睁开了眼睛,房间内光线昏暗,但她还是认出了徐雁来。
“你回来了,我怎么在地上……”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打你了?”徐雁来看着她头上的伤口和嘴角的青紫,狠声问道。
听见这句问话,秦虹的思绪才开始活络起来,她茫然想起今天下午,徐冲回家找她要钱,她没给,然后徐冲就打了她,锅碗瓢盆摔了一地,他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冲进衣柜里找钱。
她跟进来阻拦,但是没有拦住,反而被推到在地,然后就晕了过去。
身体各处都很疼,但秦虹一对上徐雁来愤恨的目光却闪躲开去,她佯装不在意道:“没有,没什么大事,你别管了。”
她注意到了徐雁来脸上的伤口,问道:“你脸上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跟你说了,别跟人打架……”
说着,便想要站起来,但随便一动作,骨头就像是断了一样的疼。
徐雁来连忙把她搀扶起来,不回答秦虹的问话,也不打算就这样被她转移话题,随便被糊弄过去。
“他是不是打你了?为什么打你?想要找你拿钱?拿钱干什么?去赌还是去找女人?”
声声质问,声声冷厉,徐雁来此刻的眼神像是浸染了血腥的野狼,好似此刻徐冲只要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立刻嘶咬上去,势要将他撕个粉碎。
秦虹被他的样子吓到,但还是不打算说出事实,虽然不论她说不说,都不会影响徐雁来的推断。
摇着头,秦虹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盯着地面,劝说道:“别管他了,跟你没关系,你饿不饿,晚上吃没吃饭,你脸上的伤去诊所看看吧……”
她是不打算说出关于徐冲的任何事情,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怨言。
不论是打她还是骂她,对于徐冲做的种种,她都决定忍耐下来。
而且,她也这样忍耐成功了,十七年,从徐雁来有记忆起,从来没有变过。
徐雁来看着这样的秦虹,黑色的眸子里闪过愤怒和失望,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不明白秦虹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明白秦虹为什么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