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起来进了院子,低着头站在灯光下,泪水扑簌扑簌落下,用手捂着脸啜泣。
“你是怎么回事,需要钱是吧?我可以给你!”
“不是给你们领导要钱,是让厂子老板赔钱。我在化工厂打工,发生了爆炸着火,我被烧成这个样子,为了看病房子和地都卖光了。老板给了两万块钱再不出了。我们烧伤的几个工友要赔偿,老板说我们是和劳务中介签的合同,他该不着赔我们钱,每人给两万都是发善心了。我们去上访、打官司都不中,烧成这个样子保安也撵我们。我现在不敢村里住,更不敢白天出来,带着六岁的孩子和生病的婆婆住在郊外自己搭的棚子里!你们领导是市里来的,得给我伸冤啊,我不人不鬼就算了,这孩子咋办?老人咋办?我男人在工地干活,从架子上摔下来残废了,在大街上爬着捡垃圾。我一家子那么苦,谁给评个理?”
郑涵宇说:“我们不是领导,我们就是扶贫的!我明天取点钱给你送过去,再给县里打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解决!”
女人扑通跪下磕头,苏心韵也不敢靠近她,忙说:“起来吧,你先回去睡觉,告诉我们你住哪,明天我们去看你!”
“我住在西南那边废河道子里,在河沟边上搭了个草棚子!”
“知道了!”
那女人千恩万谢离开了。
他们关了门叹口气,两人默然无语。只有满贞贤抱怨:“这死女人,长得那么吓人还大晚上出来,差点没吓死我!”
郑涵宇瞪着她说:“你聋了吗?她白天不敢出来,这才晚上出来的,你说这话一点人性都没有!”
苏心韵也白了她一眼,独自回床上去睡了。次日上午,郑涵宇和苏心韵去了李二妮家。郑涵宇给县里打了电话,上头给他们家里安排了住房,至于赔偿的事还是没有下文。
郑涵宇自掏腰包给了李二妮家五万块钱,苏心韵也出了一千,此事便结束了。住了几天,他们三人越来越抑郁了,真的见识了什么叫人间苦难。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他们抓紧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没想到又出大问题了,新上任的村支书跑到他们这里大喊:“公家,不好了,出人命案子了,你们去看看吧!”
满贞贤正抱怨村里水难喝,看见村支书来了便没好气地说:“别叫我们公家,我们是私家!”
“你们是政府派来的,就是公家!我这个村支书也得听你们的,村里刘二蛋杀人了!”
郑涵宇和苏心韵忙出去了,满贞贤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去了。
他们挤过人群,只见一个汉子蹲在那里,地上躺着两个女人,旁边还放着砍卷刀刃的菜刀。
那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脖子都断了,头黏连在那里。
那汉子非常镇定,用发黄的手指抽着烟。
郑涵宇问:“怎么回事?”
“刘二蛋是老实人,这俩女的该死嘞!”有人高喊道。
苏心韵躲在郑涵宇身后说:“那也不能杀人啊!”
刘二蛋抽完烟站起来,看着郑涵宇和苏心韵说:“两位上级领导,你们枪毙我吧!这个女人骗婚,收了我40万彩礼,连床都不让我上。这是第三天,她就要走,说我不好,要离婚!我们也没领结婚证,当初都是媒人保婚,没想到媒人也和她是一伙的!这俩我都杀了,杀人偿命我都懂,你们给我铐上,一枪打死我算球了!”
郑涵宇和苏心韵明白了,原来是个骗婚的。农村大龄剩男很多,他俩是知道的。
郑涵宇只好报了警,安慰了他几句,偷偷嘱咐村支书派人看好他,别让他再乱害人。
回去的路上,苏心韵说:“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我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呆了,没办法啊,这是最后一天了!”
“咱们这个扶贫记录和材料咋写?”苏心韵问。
郑涵宇搔搔头说:“随便写写算了,我饿了,你给我煮方便面吃吧!”
苏心韵一笑说:“我的大少爷,这几天我可没少伺候你!”
“你做饭好吃!”他嘻嘻一笑。
苏心韵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做饭好吃,禁不住摇摇头无语了。
傍晚时分,有个老头子哭得满脸鼻涕进来了,到了院子里跪下抖着双手。他用浑浊的声音说:“青天大老爷,俺来告状了!”
郑涵宇耸了耸肩,对苏心韵说:“你去吧,我真不想处理这事了!”
苏心韵将方便面给他盛到碗里说:“吃吧,我出去看看!”
她来到院子里,拉起哭得浑身乱颤的老头问:“老大爷,咋了?”
“我小孙孙十六了,叫杜安康,在县城胡老板石料厂干活。结果山上滚下个石头,把孩子砸伤了。胡老板把厂子锁了门,也不送医院,也不报公安,让孩子活活疼死了。我听厂里人说,孩子早上被砸伤的,躺在地上嚎叫了一天,不给吃不给喝血把沙子都染红了,直到晚上才死。从老板到工人,都眼睁睁等着孩子死,没一个救人的。我小孙孙最乖了,每次赚了钱都给我买鸡蛋糕,自己不舍得吃一口。他爹娘都在深圳打工,孩子死了还不知道。这过去两天了,不等爹娘看最后一眼厂子就给火化了。你说孩子可怜不?我听了都心疼死了!”
苏心韵大怒,她说:“真是畜生不如,哪有砸伤了不给送医院的?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老头拄着拐杖,捶胸顿足几乎昏厥。
苏心韵扶着他坐在台阶上,给他拍了拍背。
老头用袖子擦擦鼻涕和泪说:“死人有价,活人无价!孩子死了,一次性赔偿60万。要是不死残废了,老板怕管一辈子,所以活人给你弄死了,这样就不麻烦了!他们为了一口价,让我小孙孙从早上惨叫到晚上死去,断子绝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