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纪修予轻哼一声,“断了一臂,挨了咱家一掌,还能如此行动,咱家还真是小瞧你了。”
“掌印……您说什么?”那人没听清,迷蒙着抬头。
纪修予眼神一凛,道:“没用的东西,让他们一人领二十军棍。”
“报——”前面那人刚悻悻领命退下,又有一斥候翻下马来,连跑带颠扑到纪修予跟前,双手抱拳:“启禀掌印,苍、苍族那边……”
“战况如何?”纪修予问。
灰头土脸的斥候不敢看他,嗫嚅道:“苍族并无战意,只来回兜圈子,看天快亮了就…就都撤退了……”
纪修予不怒反笑,低低轻嗤一声。
围在一旁待命的将士、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若在此时不走运,就会沦为掌印迁怒的出气筒。
“啊嚏!”
人群中突兀传来喷嚏声。
纪修予就这么噙着笑意望了过去,扬声道:“天冷,各位夤夜当班都不容易,是哪位受了风寒,过来给咱家瞧瞧要不要紧?”
众人听后忙不迭闪身让路,生恐掌印以为做出不敬举动的是自己。
林鹿满目惊恐地跪了下去,趴伏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荣阳侯府
“掌印喊你过来,还得咱们亲自去请你吗?”纪修予身边的小太监招喜惯会察言观色,冲着地上的林鹿咋呼道。
纪修予唇边勾笑,保持站立姿势不动,目光落在那条有些眼熟的背脊之上。
心血来潮夜访净身处那天,与六皇子混在一处的,好像也是这样一道清瘦单薄的背影……这回又是?还真是有缘。纪修予记性颇佳,转瞬回想起来,唇边笑意更深。
“掌印!掌印!”刘高见状扑到纪修予脚边,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往自个儿脸上招呼,“都怪奴才管教不力,叫这小王八蛋冲撞了掌印!还请掌印看在他年纪小、刚入宫的份上饶他一命!”
“掌印饶命…掌印饶命……”林鹿被吓坏了,声如蚊吶地反复念叨。
纪修予无视刘高,而是朝身边太监使了眼色,便有人上前将林鹿拖到跟前。
“新来的?”纪修予声音含笑,落在林鹿耳中却不啻于恶鬼催命之音,“把头抬起来。”
林鹿哆哆嗦嗦照做,凤眸含泪,眉蹙惧意,被夜风一吹更显楚楚生怜。
纪修予眉头一跳,下意识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掌印,”林鹿小心咽了口唾沫,“奴才名唤林鹿。”
林鹿!
纪修予顿时回想起从前任掌印常曜房中搜出的一封密信,内容是央求常曜在宫中对一人多加照拂,不求富贵,保全其性命即可,那人的名字便是“林鹿”。
“好名字,咱家喜欢。”纪修予倏尔笑开,眼角眉间和善地弯着,“夜里执勤辛苦,以后多穿点。起来吧。”
“啊?噢……多谢掌印关怀,奴才知道了……”林鹿仍跪在地上不敢动。
“让你起来就起来!你们御马监就是这么教人的?整日与畜生打交道,竟连人话也听不懂了!”招喜阴阳怪气道。
林鹿一骨碌爬了起来,瑟缩地低着头,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若是在御马监待得不习惯,司礼监随时欢迎你来。”纪修予伸手拍了拍林鹿肩膀,转而在众人惊诧目光中拂袖离去。
直到人群散去,林鹿兀自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行啊你!藏得够深的,看不出来啊!”猫蛋冲过来大力猛拍林鹿肩膀,“纪掌印居然没罚你,真有本事!”
林鹿被他拍得直咳嗽,缓了半天才道:“……运、运气罢了。”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刘高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林鹿忙去扶他,刘高深深看了林鹿一眼,道:“跟我进来,猫蛋先出去。”
林鹿转头看看猫蛋,猫蛋两手一摊,做了个他也不知所谓的表情。
刘高捧着手率先朝帐门走去,林鹿赶紧跟在后面。
一进帐,刘高登时开口:“你什么时候与纪修予还有交情?”
林鹿被问得一懵,还不等他回答,刘高急急又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是瞧不上养马的活计也好,嫌御马监没油水捞也罢,总之一句话,不准你投身司礼监,想都别想!”
“爷,我没有!”林鹿被他略显狰狞的表情所慑,眼神一瞥,惊呼:“您的手……”
刘高这才放缓了颜色,从桌下翻出药箱,捡了罐药瓶出来:“旁的话我不便多说……过来帮我涂药,这便是司礼监一贯作风,表面光鲜,背地里往死里整你!”
林鹿动作不停,暗地里心惊不已——刘高的右手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红肿发青,有几处破了皮还在渗血,看刘高不断皱眉的表情便知十指连心,这等惨状该是何等的苦楚难当。
许是跪在地上时,纪修予故意踩着过去了罢。
“小林鹿,被他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我师徒一场,我言尽于此。”刘高神色复杂,看着林鹿细细为自己缠裹绷带,望见小太监蹙起的眉间满是怯意,不由一阵心软:“今日发生的事还只是开始,回宫后才是真正的磨难。”
林鹿懦懦颔首,尚不懂刘高此时话中深意。
尽管途生波折,今年秋狝还是照往年的例,持续了整整二十日才班师回宫。
在这期间小太监林鹿一直悬心吊胆,可直到回到京郊草场,再没有叨扰他的事情发生。
秋狝遇到的人和事都成了一场过于惊动的梦,林鹿的生活归于沉寂,整日喂马、打扫循环往复。
只是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分惊醒,破碎梦境中不是随性的刺客就是笑面藏刀的纪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