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飞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是把我也骂进来了,真是浪费自己看他在宫里待得憋闷,一时心软答应带他出宫品鉴美食的恩情……
“他自己不也来青楼了?”楚逸飞没好气答道。
“肯定是拗不过旁边那个太监才来的!”沈行舟微微蹙眉,理所当然地为林鹿辩解。
楚逸飞无奈安慰他几句,方能将这顿饭进行下去。
运数天定,有时越不想什么,偏偏越会发生。
各怀心思的四个人在离开悦宵楼不久后再次相遇。
猫蛋不懂节制,与冬柳相谈甚欢时多贪了几杯,在女姬面前一直硬撑着,这会儿出门见了风,竟扶着墙再也走不动了。
林鹿忙为他拍背顺气,关心道:“还能走吗?要不要回去帮你讨杯醒酒汤?”
“不、不用……”猫蛋头晕得厉害,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啪。
就在这时,楚逸飞从背后拍住猫蛋,“小子,方才人多不愿跟你一般见识,碰到我算你倒霉,拿人钱财不予归还,走,跟我去见官!”
说罢,不顾猫蛋几乎站不稳脚步就要拉他走。
沈行舟怯怯跟在后面,一脸拉不住这莽夫的为难样。
林鹿别无他法,硬着头皮走上前,拱手道:“郎君且慢,我这朋友吃多了酒不便行走,不义之财我们绝不私收,在下这就劝他将荷包交公,再由官府的人寻找失主,还请郎君放心。”
他说话时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除楚逸飞眼眸之外的事物,却还是在余光中扫到一束炯炯相望的目光。
不用想也知道是来自沈行舟。
楚逸飞看看面色明显不甚自然的林鹿,又回头看了看一脸热切的沈行舟,“嗤”的一声轻笑,道:“既然是旧友,那我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是令友这副尊容,我很难相信他能走到京兆府去。”
“你……”猫蛋铁青着脸,话还没出口就又捂嘴压了回去,林鹿给台阶就下,借着搀扶猫蛋的姿势三两下从他怀中摸出那个昂贵荷包,交到楚逸飞手中,托他代为转送。
楚逸飞掂量两下分量不轻的荷包,冲林鹿一抱拳:“不多叨扰,您慢吐,告辞。”——中间三个字是赏给猫蛋的。
“鹿……”沈行舟刚欲开口,就被楚逸飞拽着胳膊走出两步,只得回头跟着道:“我、我走啦……”
林鹿始终不敢看他,不明白自己分明没做错事,却一直七上八下的心情到底是为的什么。
另一边,楚逸飞与沈行舟并没有依言去京兆府,而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悄悄回头,不远不近地跟着林鹿、猫蛋二人。
楚逸飞把荷包轻巧一抛,稳稳落进沈行舟怀里:“区区一太监,宫里不多的是?怎的给你吓成这样,宁可舍了荷包也不愿起冲突?”
“鹿哥哥他与其他太监不同……”沈行舟微微摇头,将那件物归原主的荷包收起。
“有什么不同的,我看也就是面皮白了点、顶多再读过几年书罢了。”楚逸飞抱臂,语气稀奇地道:“你若想要,求皇上给你拨个伴读不就好了,何苦一直惦记那位大人的人。”
沈行舟不说话,只在望向林鹿背影的眼神中多了些较之五年前更加坚定的情愫。
林鹿不知道的是,在他以为的不曾谋面的日子里,沈行舟从未间断过偷偷去内书堂看他。
哪怕路远迢迢,哪怕只是背影,沈行舟都甘之如饴。
宫里孩子对这方面知之甚深,从小耳濡目染的不是父皇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就是深宫寂寞的太监宫女互找对食,有年纪稍大的皇子早早就会被安排通房侍女,为的是尽早知晓男女之事,有利于皇家绵延子嗣。
林鹿当那句剖白是玩笑话,可他自己知道,五年前星落燃着的心火到如今不仅仍未熄灭,甚至愈烧愈烈,让沈行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林鹿这个名字,已在心尖占据一隅之位。
不过楚逸飞只当沈行舟是个用膳很香的饭搭子,并不多关心六皇子的私事,把他送回宫就离开了。
而林鹿这边也没落得清闲,一路半扛半拽将猫蛋背回司礼监,累得文弱纤细的小太监在料峭春夜里出了一身的大汗。
刚一进房门,猫蛋拉锯似的鼾声便响了起来,林鹿忍无可忍,强撑着把睡得不省人事的醉猫往榻上一扔,胡乱扯了角被子盖上,就算他林鹿仗义行仁了。
其实林鹿也被劝着喝了不少,许是杜康眷顾,林鹿天生海量,自己又节制,几杯下肚端的是无事发生。
叩叩。
林鹿刚在厅中坐下,想斟一口茶解解渴,门外就有敲门声响起。
“林鹿,回来了?是我,掌印说叫你去一趟。”
“好嘞…!”林鹿满腹疑惑地扬声应道。
此时已是人定时分,这么晚了,一定是掌印有要紧的事。
如此想着,林鹿快速对镜理好仪容,推门朝纪修予所住的司礼监内院而去。
整座后院无灯,只从主卧房的窗纸透出些许暖光,檐下廊道一位值守的太监也无,残月高悬,寒鸦声哑,平添不少凄暗之感。
林鹿不觉有异,站在门前,最后整了整衣襟,伸手欲敲。
“进来。”屋内传来纪修予的声音。
“…是。”林鹿规规矩矩推门而入,阖门转身却不见人影。
林鹿还没问出口,就听里间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和一句:“到这儿来。”
“是……”林鹿又应,来到里间时纪修予正斜斜靠在贵妃榻上,面前一张长案,摆着笔墨和整齐摞成一沓一沓小山似的奏折。
“小的林鹿,参见掌印。”林鹿垂首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