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纯洁美好得像是落在树梢上的一段雪,洁白晶莹、一尘不染。
就是这样一个好似天上月的人,不嫌他残缺之身,赏他吃食、赐他伤药,仅一面之缘,就俘获了纪修予破败不堪的心灵——他誓要在这乱世之中护她周全。
时间一晃来到沈延当上亲王这天,吃醉了酒的沈延对他说,想借联姻巩固势力,有一人选极为合适。
纪修予亲自选礼挑日、登门说亲,十里红妆迎文皇后入了沈家的门。
文皇后嫁给沈延,纪修予安慰自己,道:也好,起码得他辅佐,沈延势必继天立极,她的家世亦可撑起皇后之位,届时便不用担心她遇人不淑、难以自保了。
毕竟他只是个太监,一辈子陷在深宫的卑贱之躯,除了眼睁睁看着别人予她幸福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如果沈延是个好性的,他不会做出僭越之事,反而还会为二人琴瑟和鸣打心底里高兴。
然,回顾文皇后短暂一生,唯一快乐过的日子,居然硬生生截止到沈延登基之前的时光。
自坐上那把鎏金龙椅,沈延撕开伪装已久的人皮,露出乌七八糟的内里来。
曾经那些对外谦谦君子、对内相敬如宾全都是假象,竟连与他最亲近的纪修予都未看透过,沈延既达目的,不再掩饰内心深处疯癫张狂的本质,狂风骤雨般开启了荒淫无道的后半生。
似是要一心补偿谨慎忙碌的前半生,沈延不再费心前朝,荒废政业,全权丢给纪修予处理,自己则疯狂沉迷于铺张奢华与奇珍女色之中。
大家闺秀出身的文皇后自然无法接受,从前温润如玉的夫君怎会在一夜之间变得放浪形骸,是以沈延虽如他承诺许了她一国之母的后位,文皇后仍日日惆怅,身子也是在这时渐渐弱了下去。
纪修予全然无措。
他是一人之下的权宦,天底下几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唯有一样,他永远无法违逆沈延,就像再凶猛嗜血的猎犬,也得乖乖从主人手底下讨食一样。
更何况后宫之事,他一介宦官,本就更应加以避讳,也就遑论置喙一二了。
纪修予只能在沈延流连其他宫妃处时,小心避着人,多去文皇后宫里相陪。
但纪修予能给文皇后的微末关照,并非她真正想要,也根本无法平息她心中愈发深重的哀怨愁苦。
杯水车薪,徒劳无功,女人身心状态每况愈下。
正当纪修予焦头烂额之际,后宫传来文皇后有孕的消息,这对全天下来说都是莫大的喜事,唯有纪修予担心她的身子能否挨过这道鬼门关。
文皇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腹中小儿身上——这是沈延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她不信沈延能不重视。
可现实不是每次都能遂如人愿的。
文皇后生产不顺,千难万险诞下沈君铎后身子更加亏空虚弱,纪修予花高价从缘生城购入大量珍稀药材,请了太医院资质最深的太医,夜以继日替文皇后调养身子,总算将这条命保了下来。
沈延确实为自己第一个孩子高兴了一阵,但也只是一阵子。
更没能按照文皇后所期待的,哪怕当不成尽责的父亲,也理应成为一名好国君,只可惜,沈延两样都相差甚远。
文皇后眼见希望破灭,顿感心如死灰,仅存一息,全赖名贵药材和神医圣手吊着口气。
直到沈君铎满月,沈延亲口答应赴宴,却在前一天夜里与新宠缠至清晨,当天一觉睡到晚,无人敢扰。
文皇后枯等一日,还要强颜欢笑应付宾客,终是熬干了最后的心气。
晚间还温婉笑着嘱咐奶娘照看好小皇子的人,第二天不至黎明就断了气。
午夜弥留之际,整座寝殿空荡荡的,只有纪修予陪在身边。
她觉得冷,纪修予第一次与她亲近,小心翼翼环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听她轻声细语地追忆从前、交代后事。
没有一句怨言,无论是对沈延,还是命运。
纪修予始终默默听着,咸苦的眼泪滴到她脸上,文皇后却笑,让他别为自己伤神,今后都要仰仗他多费心。
“修予啊……”
纪修予还在等她下文,谁知过了几息,他轻声唤她闺名小字,却再也等不到怀中人回应。
文皇后死了,最后只留下一声叹息。
仿佛除了纪修予真情实感地为她流过泪,无人在意这位已经诞下皇室嫡长子、性子柔弱的先皇后,更多则一早惦记上了她的位子,沈延的滥情让他们都觉得自家女儿亦有机会上位。
不料沈延像是解开了最后一道束缚,更加无视祖宗法度地虚度光阴,连继后也不愿再立,就这么后位空悬着度日,而一众大臣均已习惯君主这般行事,便不再提起这茬。
想必,这也是纪修予甘愿继续听命于沈延的原因之一罢。
比起徒劳归束沈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将沈君铎培养成人。
——说句后话,有沈延、纪修予作长辈,沈君铎没长歪,就已经是天大的不易了。
他时时向沈君铎讲述故去文皇后的事,不希望她的亲生骨肉与她生分,可也正是这个缘故,让头脑简单的沈君铎心生疑窦:纪掌印为何如此怀念,连父皇都不甚提起、自己更忆不起长相的生母文皇后?
也就有了之后沈清岸故意引他在宣乐帝床前吐露内心猜疑一事。
“你不过是一个没了根的、不中用的、丑陋至极的太监!朕……朕如此信任你,让你,位列群臣之上,免除一切礼节,想做的、所求的无一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