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病睢闷声说:“……你很奇怪,竟是这样吃人的吗?”
那人轻笑一声,可这笑声却同之前万般不同,不似先前那样低哑,却是很温润好听的。
“适才我教你的第一课,记住了吗?”
“什么课……我才不要杀人!”晏病睢猛然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抬眼一看,这竟是一处别致又富丽的小屋。面前之人散着黑发,身上披着件松垮的红袍,待晏病睢看清脸,又是一愣。
这人生得一双焰色赤瞳,笑时眼尾上挑,像是天生便带着股邪气似的,不仅很美,还很妖冶。
此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砸进晏病睢的怀里,他垂眸一看,正是自己遗落的短剑。
那人接了人,便转身坐到桌前,倒了两杯酒。晏病睢这才回神,抱着手中的剑跑到跟前:“我是你的下酒菜吗?”
那人闻言手一顿,又被逗笑了,将其中一盏翡翠杯推了过去。小孩疑神疑鬼,怕他下毒,用手指抵住不喝。
这时又是一阵清风,将房间的门给带上。那缕萦绕的细风穿堂而过,撩起那人右侧的几缕头发。
晏病睢又是目瞪口呆,揪起自己的耳朵,示意道:“你的耳珰很特别。”
上面坠有几颗银铃,其下垂着红流苏。
“第二课,”那人饮尽杯中酒,终于开口了,“要乖乖叫老师。”
枫花
晏病睢虽不明白,但一听“老师”二字却不禁挺直脊背:“你吃醉酒,开始乱说。本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准你做我老师了?”
晏病睢更小的时候便学过七族之术,因此能从自己短剑上的咒法判断对方的来头,况且看这屋子的布局亮堂堂的,没有半分邪气,因此他早猜到这人非妖非鬼,俨然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
那人支着脑袋,散漫道:“你不准我做你老师没关系,但这个东西……就要还给我。”
他说罢用小指虚虚一勾,晏病睢怀中的短木剑立刻从身上抽离,飞到了桌上。
晏病睢怀中空空,瞠目挢舌:“我的剑上有咒法,认主的,怎么会……”
“你忘了我也不要紧。”那人撑着脑袋瞧他,像是醉了,又像是兴致很好,“我近日取了个新名字,我觉得很应景,你可以唤我‘睡觉散仙’。”
这是什么胡乱取的名号?
晏病睢望着他,疑道:“难道你时常睡觉吗?”
睡觉散仙说:“我时常失意。”
“失意?你那么爱捉弄人,怎么会失意呢?”晏病睢难以理解,又离得近了些,看对面依旧懒洋洋的,便问,“哥哥,你的伤好不好?”
他态度转变得遽然,讨好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虽露出一副忧色,眼睛里却赤|裸裸地写满了“让本王瞧瞧你的弱点”。
睡觉散仙看破不说破,只道:“不好,极其不好,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
他敞开胸襟,露出一片白胸膛。这不看还好,晏病睢定睛细看,忽然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即便他表情仍故作矜持,但脸已经白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位睡觉散仙的胸腔,竟是一个空落落的血窟窿!鲜血正从心口汩汩涌出,仿佛是才被挖了心。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睡觉散仙为自己斟了杯酒,很是失魂落魄,“我从前是这山里的云雀妖,可以听人心声,还能入人美梦。有一天,我听见一名小公子在梦里唤救命,于是便带着山中神仙留下来的锦囊去找他,岂料当夜他却恩将仇报,一箭射穿了我的心。”
睡觉散仙又喝了杯酒,他神色淡然,只是眉头微蹙,仿佛不是因为被挖了心,而是因为这酒不好喝。
晏病睢听得心里惶惶:“胡胡说。”说完后他又垂下脑袋,颓丧道,“对不起。”
睡觉散仙说:“哦?现在又记得了?”
晏病睢脸上挂不住色彩:“不是故意忘的。”
原来睡觉仙人口中那位喊“救命”的小公子,正是晏病睢。
那夜太子宫外烧起了一把火,外头兵荒马乱地喊着“走水”,倒影中的火舌却舔上崔贵妃和六皇子阴恻恻的脸,一大一小紧盯着火海中的那扇门,带着点势在必得的颜色——因为哪怕宫殿塌了半爿,殿里小太子也颓靡不醒。
滔天的热浪澎湃而至,耳边弥蒙着漆柱和房梁坍塌的轰鸣。晏病睢蜷缩在床角,他其实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天,没有皇帝的默许,六皇子的青果酒怎么能躲过银针?崔贵妃的火又怎么能烧进来呢?
还有那些守夜侍卫、侍候婢女怎么会一夜蒸发呢?
火势燎至床幔,可他到底年纪小,晏病睢捏着被角,忽然无声抽泣起来。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他听见“吱”的一声,晏病睢垂眸一看,发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云雀,由于羽色赤红,和大火的焰色融成一体,因此小太子并未发现,它其实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很久了。
小太子拿手驱赶,厉声说:“你不要在这里,被烧死会很疼的。”
不料那云雀竟口吐人言,反问道:“既然这样,你不会疼吗?”
晏病睢微讶,心说:我真是疯了,竟然能听懂它说话。
小太子死到临头,反倒见怪不怪,柔声道:“我疼又没关系,倒是你,还没我手掌大,小心被烧死了很难看。”他软硬兼施,恐吓说,“烤鹌鹑你见过吗?就是那样丑。”
小云雀叽叽喳喳笑起来,末了又说:“我教你一个咒,你念了过后便可脱困。”
晏病睢道:“你帮我,是要我报答你吗?我什么都没有,有也不会报答你。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