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心说:浪费。
八匹浪淘似的雪白骏马在前,不仅个个金辔镂膺,还浑身都簪了花。马后拉着一辆挂有白茀纱幔的车,车身的蓬顶边沿处绕了圈白栀花茎。
隔着摇曳的白纱,能隐隐绰绰瞧见其中的人影,只是那人影并不端正,歪斜着身子,支着脑袋,闭目养神般懒散。
晏安再一皱眉:虚张声势。
百姓立刻哄闹起来。
起此彼伏喊道:“恭迎圣子!”
“恭迎圣子!”
“主公!”
“主公!”
风一吹,挑起那圣子车前的白纱幔,露出车内一张芙蓉似的脸,祂耳旁别了一朵白海棠,跟个从脂粉堆里泡出来的美玉似的。
然而祂瞧上去年纪很小,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祂“嗯”了声,撩起眼皮凉凉扫了一眼,模样骄矜,很看不起人,却带着些刻意,仿佛这样的深沉祂只能装一时。
晏病睢腹诽:好讨厌。
他这话刚落地,只听“哗啦”一声,那糜丽的马车骤然四分五裂。里面的圣子没坐稳,一骨碌翻身摔了下来。
马声嘶鸣,八匹马原地禁锢住了。
这一摔可不得了,苍生两眼一黑,哄抢着要去扶。圣子摔得人仰马翻,那朵花就和祂一样,弱不禁风,轻轻一碰就碎掉、坏掉了。
屋顶那少年表情怪异,难以置信:“一碰就倒,倒了就不起?!还守护天下呢,还顾及自个儿身子吧!”
“呼——”
一阵长风卷过,满地的花瓣全然飘浮在半空,飞得很高,又簌簌落下。在这漫天花雨里,忽然绽开了一朵巨硕的白花——是那人落下时的重重白衣。
祂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方才“圣子”坐过的白绒椅上,手一支,一双红瞳轻飘飘扫过群人,大伙儿心照不宣地噤声,全然呆住了,竟没人敢上前。
花瓣飞舞之中飘零下来一片红色,被风遥遥携来,落到晏安的肩头。晏安满是狐疑,拿起来一瞧,便听一声哀嚎,车上那白衣人曲了下手指,地上那位倒地不起的“圣子”便被某种力道猝然提了起来,拎到一旁。
到这一刻大家才明白,原来车上那位才是真正的圣子。众人议论纷纷,正要数落那个假货,不料刚转头,那位脑袋上插花的假神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神扔了那朵花,又是心疼又是泄恨。
此处名叫竹间楼,建在靖京内,玉栏绕砌,珠宝争辉。
假神罩了个面纱,坐在楼阁的屏风里,是个婀娜的美人。面前有人折扇一开,为祂斟了盏茶:“花奶奶别生气。”
花侑手指微动,还没碰到茶,先施了个咒将茶打翻了:“你乱叫什么呢?”
茶水泼到对面那人的身上,红衣染湿了,但祂却全然不生气,只道:“你男扮女装,发髻精丽,和凡尘中人别无二致,难道不是要做女子?既然如此,你打翻我的茶,怎么能用咒力呢?”
花侑道:“嗯?女子就不许用咒力?”
“是凡人不可。”那人很有耐心,“我们如今乔装了出来,便不是神了。”
花侑道:“有理。你新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那人道:“临枫。”
花侑说:“这么不要脸?”
临枫不爱喝茶,只是用唇沾了点茶面,道:“嗯。”
他神色如常,仿佛被评价惯了,又仿佛是真不要脸惯了。花侑瞧着他这副模样,便想起来白日的事,一时向后撑着身子,吊儿郎当地说:“今天你真是让你花爷爷丢了大脸。”
临枫拿出茶匙拨弄茶面上的花瓣,说:“是我想错了时刻。”
花侑微讶:“你能有算错的时刻。如今天下算是完啦,姣子连个小娃娃都算不准。”
“是‘想’不是‘算’。”临枫笑了下,盯着茶面的目光很专注,他如今乔装改面,一并掩去了那双红瞳,“世间人太多,我懒得算,对他我也不想算。”
“哦。你不算,便让我丢面子。嗯?化鹤,你在装什么?这马车明明就该你坐,花路也是给你铺的,你非要先把我踹一脚,自己再风风光光出场。”花侑撑着身子,说,“老子不是你甩威风的工具。”
“也很威风不是吗?”临枫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哦?难怪今夜你换成了女装,原来是脸丢太大了啊,对不起行不行?”
他道歉很有一套,像是哄人哄惯了。可是对不起,她花爷爷不吃这套!花侑冷冷嗤了声,还要找他算账,门口却骤然传来“嘭嘭嘭”三声巨响。
花侑即刻端正了姿态,收起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模样,柔声问:“来者何人?”
“你点的我!”那人音色粗犷,明显是做了声音伪装。
花侑皱眉,用眼神询问临枫,发现临枫撑着脑袋,竟在敲门的巨响里昏昏欲睡。
花侑低声问:“点什么?我没点,是不是你点的。”
临枫敷衍道:“我为你点的。”他敷衍完又松垮地往门口瞧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不是吧”的表情,道,“花侑?不听神?你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花侑有“不听神”的称呼,是化鹤给祂乱起的,因为这家伙承受不住一点大事,大事一压身,祂便要装聋作哑,甩手不干,以求得自己身心舒畅。
——当然,祂这是和化鹤学的。
花侑捂住双耳,像被那敲门声打了似的,神情难受:“什么什么地方?你请我来玩,自然是玩的地方。”
“不错,正是玩的地方,要紧的是怎么玩。”临枫说,“我以为你今日换成姑娘装扮,进这竹间阁里又故作气势,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