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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第2页)

凌湙连看都没看他们,而是低了头与武涛对上,轻声问他,“你愿意当这个族长么?”

武涛脸色涨红,仰脸望着凌湙,“师傅希望我当么?”

凌湙摸着他的小脑袋,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狡诘,“无所谓,你我师徒这辈子总是要绑一起的,你当,师傅便支持你当,你不当,便谁也为难不得你,总归是要你自己愿意。”

他推武涛出来的时候,本还没那么肯定,但当这些人硬忍着讥讽也要抬武涛上位后,他便肯定了一件事。

周延朝定是给这些人分析过形势,并且,有意鼓动着他们来捞一个垫脚石,或者说是傀儡挡箭牌。

武景同有些意外,望着凌湙与儿子说话的样子,有些搞不清凌湙接下来想干什么。

凌湙也没让他猜太久,抬了头冲着门外的酉一道,“去客院请周将军过书房一叙。”

武府治丧,周延朝吊唁后便被安排在了客院休息,但估摸着,他此时定是睡不着的。

武涛低了小脑袋想了一刻,抬头道,“祖父曾言,宗亲氏族不可弃,却可杀可治,我武氏立祠百年,内中必然是滋生了一些不为外人道的阴暗丑事,祖父非是不知,只道水至清则无鱼,亲族是根,根须太茂,可修可剪,如若换了旁人,怕是修剪的速度跟不上腐烂的速度,不若就由我来接手,则师傅操刀,也是尽了身为武氏子的责任,师傅,祖父不令父亲接任族长之位,非是不信他有雷霆手段能与族中老人掰扯,而是,而是想给族人另一个选择,既然他们不要,那还就继续与我们绑一起吧!”

便是一道屏风,也遮挡不住武夫人捂嘴抽泣的欣慰声,书房内小小孩童的声音稚嫩清脆,却条理清晰,句句在理,是连武景同都比不上的决毅果断。

凌湙拍了拍他的肩,赞道,“不错,你能如此想,便也不枉了你祖父的教导,血脉相连的亲族关系,既然理不清,那就从根源上斩断,不怕人会少,星火就能燎原,像那些个如种猪般只管数量不管质量,瞎繁衍之徒,首该列在清理名单内,涛儿,你要记住,人是灵长智慧类生物,优生优育强过一切所谓的多子多福,人与牲口的区别,就在于挑选配偶时,前者是基于情感和心理需求,后者则是纯纯的生理冲动,那生理冲动的最好解释,就是每到春天,你听墙角的狸花猫叫一样,是脑子不能控制的无脑行为,嗯,你现在还太小,等你再大一点,你就能明白了。”

书房里除了他都是成年人,凌湙说的又不难理解,稍微一想就都明白了,一时脸色精彩纷呈,武夫人和武景瑟要不是有屏风挡着,那涨红透的脸绝对藏不住,就是几个男人听了,也又恼又怒的没有词语反驳。

凌湙就是有本事将一件不能宣于口的事,通俗易懂的描述出来,且是反复回味,越回味越觉得在理的说词,连那个被指桑骂槐的人,都跳不起脚来说他说的不对。

对啊,太对了,对的让人恨不能藏起身,这样就感受不到众人瞟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光。

气的胸口发胀,奈何词穷难以反驳。

武景同昂着脑袋,冲着儿子道,“你就是优生来的,父亲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哦,如今还有了你妹妹,那更是精细生养来的。”

他小女儿出生不过月余,满月时凌湙他们都在荆北西炎城那边,再要现人前时,怕要等到百日宴那天了,是以,外面没有几个人见过那个小奶团子。

武夫人松了肩背斜倚在靠垫上,武景瑟则畅吁了口气,感觉心口都敞亮了不少。

凌湙可不管旁人脸色难不难看,敢在他面前内涵武景同,就别怪他嘴毒内涵回去,要不是有武涛这个小人在,他话更直白难听,这都算是收敛的了。

武夫人在这里是对的,他们该感谢她,否则这会儿,凌湙的配刀该摆上桌了。

能抽刀,凌湙都懒得费口舌,这些人该庆幸自己冠了武姓,有武大帅的情分和武景同在,才能容许他们在这里磨缠。

但耐心也止此了。

凌湙亮出了锋芒,“行了,茶也喝了两盏,前话也说了不少,既然要继续依附着帅府过日子,有些事情,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不是说我有野心么?那就来亮亮我的野心?”

茶托掷于几面上的清脆声响,如锤击在人心底的鼓,咚的一声让人警醒提神。

“往日我往来帅府,与各位也不甚亲近,有些看不惯的事,不想理的人,都只当闲外人一样的忽视了,但你们若有,或者稍微对我有那么一点了解过……就该知道,我的眼里以及治下,鲜能容忍知法犯法之事,族规小于律法,人命非分贵贱,还有最重要一条,非若女子不愿而强纳入府宅的,呵呵,一律施以阉割之刑!”

坐上一排的族老简直如芒刺在背,凌湙眼神扫过处,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皆有额汗欲滴的紧张感,再有酉一领队守在书房门外的气势,就更让人有刀架颈的紧迫感在了,一个个眼神不由的往屏风处望,指着武夫人开口拦一拦。

可武夫人正闭目养神,脸歪向一旁未“及时”发现房中的紧绷气氛。

凌湙凉凉的眼神在各人身上扫过,自顾继续道,“大帅出北境征荆北祸乱,武氏族中将兵出了多少?除了景同兄近支的堂族兄弟三个及其卫下,还有三服以外的出列么?大帅难有精力计较你们越来越过分的小心思,你们就敢当他病糊涂了上瞒下欺,景同兄但有出手整治同族兄弟,你们就要放大了事端的来搅烦大帅,母亲为了安抚你们,私底下纵了你们多少勾当?以前凉州乱象丛生,除了韩泰勇的不作为,有一半就是因为你们在城内横行霸市,后来你们是怎么从凉州撤出来的,要我提醒你们么?我当你们会有所收敛,却哪知你们转头就进了随州……”

正说到此处,周延朝便站到了门外,阴沉着一张脸与凌湙对视上了。

凌湙并不停口,而是直接对上周延朝张口,“我刚入北境那会,随州商贸乃三州之最,当时还觉得周将军治下有方,知道另找商机替百姓改善生活,接手边城时甚至以随州当榜样,致力于替百姓寻找新的生计来源,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州商贸队的风气就变了,自己做的档口,旁人不能做,自己开的商道,旁人不给开,垄断盐铁交易,陈米当做新米,周将军,随州内的百姓有多少诉告无门,破家离城者,你统计过么?你从一个爱民护兵的儒将,转变成百姓口中的昏聩聋将,用了多久?是否心塞?”

周延朝一步步踏进书房,曾经清风朗月的人,如今却越显阴鸷,眉眼上压着沉沉的乌云,似化不开心里的忿闷,看着谁都带有深深的敌意,尤其对上凌湙时,那更恨透心的怒火直欲喷发。

“你以为我想?”

说着便哽了脖子仰头看向房顶,胸膛喉结上下翻腾,显然是在压抑情绪,直等感觉声音恢复正常后,才又继续开口,“你入北境之初便有武少帅护持,后尔更得了大帅青眼收作义子,以一介罪子身份夺边城自治,挟持印大将纪立春为已用,一点点蚕食掉凉州周边卫戍,最终将凉州尽握在手,凌湙,你也就是比我运气好而已,刚巧就得到大帅父子的欢心,我那么努力认真的经营随州,可大帅的眼睛里只有你,他看不到我努力的功绩,我求娶景莳,他却选了那个断袖齐葙当女婿,我暂理中军帐打凉羌主力军,结果你一个引狼入室就陷了敌骑几万人,成了所有人眼里用兵如神的星将,那我呢?我的功劳苦劳呢?凌湙你知道么?你没入北境之前,最有可能入主中军帐成为辅佐新帅之人,是我,大帅早先是属意我来成为景同的左膀右臂,中军虎符便是给了武景同,实际指挥人也会是我,大帅早先替景同安排好了辅佐之人,哪怕他真没能力,也有我等几人忠心耿耿的在后扶持,可现在呢?他改主意了,虎符竟然直接给了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

凌湙一把将案几拍出铁器争鸣声,“凭我从未有想替武景同作主,凭我尊重他所有非他愿以外的决定,并不会擅作主张的以为他好的名义指挥他做非他所愿之事,凭我愿意授于渔而不是施以鱼,你呢?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敢宣之于众么?”

周延朝立即就要张嘴反驳,可屏风内刺目望来的眼光太灼灼,让他甚至不敢将眼神移往那边一点,歪了脸只露出侧颜对人,气息哽的急促而宣腾,那是内心被人扒开暴露后的窘迫,以及一点不为外人道的羞愤,面容也因这激烈的心理活动,而忽青忽白。

凌湙并不给他张口的机会,而是继续道,“你努力经营随州,不是因为你有多体恤百姓,只是想向大帅证明,你比齐葙强,想通过政绩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最该成为大帅女婿的人,景同兄与你亲近,不就是因为你给营造出的,假如景莳嫁你而非齐葙,会有多命长且幸福么?你让景同兄和景瑟因为景莳有可能的命运线,而对你过分宽容和同情,便是大帅后期也产生了假如选你当女婿的另一条想望,周延朝,你真的很会贷款收买人心,如果没有后来收拢武氏势力入随州弄权祸民,你真的有可能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大帅对你起疑,便是从你接纳退出凉州等武氏族人起开始的,他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你,没料却得到个失望的结果,就是武景同,也在一次次的与族中兄弟起龃龉中,看明白了你的徇私枉法之实,你意图聚拢武氏族众,捆绑大帅府这一单支,取的就是帅府人丁不丰,孤势难击族规之法,因为你知道,单支不成族,再大的权势也不敢与族规宗法相悖,你让大帅都提前预知到了景同兄……会被族人裹挟后的傀儡日子,你叫他怎么可能再放心的按从前规划信赖你?”

周延朝眼内血丝渐渐布满眼眶,灯光下如嗜血恶徒,盯向人时让人感觉下一瞬就要扑过来咬人一般,提着心的开始防备他暴起,便是酉一也扶了刀柄,带人往前逼了一步。

凌湙挥手让他下去,望着努力压制脾气的周延朝,对缩在座位上不吭声的武氏宗老道,“你们很不必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大帅说我机敏擅谋,不是你们以为的要抬我上位,而是我本来就擅揣摩人心,我几岁到的北境?你们也不想想,我若没有那份心计,怕早被人弄死了,怎还会坐在这里,等你们来质问我野不野心的话?”

说完冷笑一声,抬手扶着浓密的眉头,似叹似惜,“我也想当个被人哄的傻子,那至少说明我身边的亲朋家人有愿意哄我的耐心,而我也有值得他们来哄我的资格,那种不劳心力的日子,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子侄,就知道有多自在逍遥了,可惜,我跟景同兄一样,位置决定了我们不能这么傻了过,否则怕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家数钱,各位也都是爷爷叔伯辈的,应该能理解小儿闹市揣金的危险……”

因为有武夫人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凌湙的话便也显得有几分人情,难得开场铺垫了几分,且也确实插手别家宗族之事不那么正当,话题便缓缓的由家族事往整个北境政治方向上引,一旦涉及大面方针,他也就有了立椎之地,名正处事之权。

“你们其实很清楚,没有武大帅的北境很危险,你们不肯从旁支出人接任族长之位,除了爵位在帅府,还有一个顾虑,便是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朝廷真的要清算武帅府,你们有机会拱手而降,只要推出族长一家抵罪便行……”

凌湙的声音很轻,内容却很残酷,一举撕开了这些人内中最隐切的私心,武夫人低头捏着帕子的手微有些抖,武景同和武景瑟则隐忍着怒气,面容苍白。

“你们假意怒讨大帅移权之事,忽略北境陷进的飘摇之势,目地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你们在等朝廷那边的态度,也在等我对随州的态度,因为你们很清楚,我要成势,光靠一个凉州并不行,而并州会因为武景同幸免被并吞,这也正是周延朝鼓动你们来闹的目地,他在借你们试探我,你们也很想知道我的态度,想看看我会不会像处理凉州那样,再次赶武氏不法子出城,呵,你们应当也能料到,活在并州帅府眼皮子底下,是不如另外两州舒适的,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会回并州……而便是要回并州,你们也想最后努力一把,掌握住以后的话语权,于是,你们故作不知的将矛头指向我,有意在母亲和景同兄妹心里,埋下我有大野心之事……”

凌湙嘴角露出讥讽,“野心?我便是有了你们又当如何?父亲生怕我野心不够,事成了才告诉我,他在其中使的力,我被你们指摘几句会掉肉?我是个很在意人言的虚伪之徒?你们真是太轻看了我。”

书房内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定定的望着他,凌湙眼神落在中堂棺椁处,声音凛然,“我先以为只要做好自己,保存实力,不管谁来挑衅我都不觑,直至父亲将王位递到我面前,我才知道,他是给了我不背动挨打的梯子,我只要站上去,不管谁先朝我北境动手,都得掂量一下动手后的后果,他主动将北境分权后可能会造成的不稳局面,暴露在朝廷面前,造成让人一伸手就能摘到北境果子的错觉,等于是替我们先筛掉了朝廷之后伸来的手腕,谁都想坐收渔翁之利,他就人为的在朝廷眼中制造出两虎相争的样子……”

凌湙一边想一边说,抚摸着武涛的脑袋,声音低沉,“父亲总说我走一谋十,其实他又何尝没有这个能力?不过是病重精力不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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