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
太医跪着,端王坐着。床榻上躺着的人面色青白,死不瞑目。
李云锡犹不死心,将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三回,脑中“轰”的一声,只知道自己跪了下来,心中却一片茫然。
怎么可能真是夏侯澹呢?
夏侯澹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孤苦伶仃地死了呢?
这不该是他,也不该是他的死法。
端王歪坐在轮椅上,吃力地倾身握住夏侯澹的手,满脸写着悲痛万分:“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抚养小太子。”
李云锡口中翻起一股血腥味,是后槽牙咬出了血来。他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瞪向端王。
夏侯泊犹如未觉,抬起袖子优雅地拭了拭眼眶,未毁的那半张脸仍是一派温文尔雅:“如今多事之秋,更不可一日无君,尽快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吧。来人——”
“是!”
窗外有人齐声相应,气势惊人。
夏侯泊的目光掠过李云锡,又轻飘飘地投远了:“送各位大人回府暂歇,准备守丧。”
当——当——
低沉的丧钟声飘出了都城,在铅灰的天幕下回荡不绝。
林玄英是在马背上接到这个消息的。天子驾崩的消息不可能压得住,整个队伍里一片哗然。
他愣怔了数息,倏然回过神来,飞快地扭头去看身后——庾晚音正扮做他的贴身侍卫,跟在他身后行军。
她被盔甲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林玄英收了收缰绳,放缓速度与她并驾而行,却头一次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他只是干巴巴地低声问:“你觉得如何?”
庾晚音:“是好消息。”
林玄英:“?”
他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庾晚音。
庾晚音的声音毫无波澜:“如果尸体是真的,端王手上已经没有牵制我们的筹码了。如果尸体是假的,说明他并未找到陛下,那他的手里也没有筹码。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可以继续推进计划了。”
林玄英努力理清思绪:“那有没有可能,尸体是假的,但陛下还在端王手中,扣着当作底牌?”
“不可能。”
庾晚音冷静摇头,“如今天下皆知陛下已崩,消息还是他放出的,到时候他再变出一个陛下,谁又会认?”
林玄英大骇:“你不会认吗?”
“我会。但端王不信我会。他自己天生冷情冷性,便坚信世人皆如此,他不会拿人性冒险的。这一点,我在制定计划时就想明白了。”
庾晚音的计划,说来其实简单粗暴:端王急于见到三方援军,迟早是要与三军首领密会的。林玄英只需隐忍到那时,再当场拔枪杀了所有人,首领集体暴毙,余下的自然会树倒猢狲散。
如果其余两军到那时还贼心不死,再由右军屠了他们也不迟。
林玄英原本想在端王起疑之前就大动干戈,无非是习惯了冷兵器时代的思维模式,没有考虑过压倒性的杀伤力,让他们在战术上有无限的自由。
端王起疑又如何?设下再多防备又如何?除非他研发出防弹衣,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按照这个计划,如果能擒贼先擒王,便可将伤亡减少到最低。同时将行动延后,也就有了更多时间搜寻夏侯澹的下落,确保不会将他置于险境。
只是,都城传来的这“好消息”……
林玄英担忧地瞥了身旁一眼。
庾晚音表现得过于冷静了,冷静到反常的程度。
他正想开口再仔细讨论一下尸体的真假,就听她道:“既然陛下不在端王手上,还是要抓紧找到他。”
林玄英:“……”
她这是彻底拒绝讨论尸体为真的可能性了。
庾晚音不仅拒绝讨论,也拒绝朝那个方向思考。
一旦开启那扇阀门,她的思绪就会立即停滞,手脚也瞬间不听使唤。
冥冥中仿佛有一道声音逼迫着她:别停下来,别想他,继续向前走。
她知道自己全凭一口气撑着。她不能让这口气断在这里,因为她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行军一日后,大军安营扎寨。
林玄英为庾晚音指了一间单独的帐篷,仍旧由十二和四七负责守卫。
她还多了一个小跟班——进沛阳城之后,她本想付清哑女的佣金就与之作别,却没想到哑女的眼珠转了几转,比比划划地表示自己想要留下干活。
偷东西太辛苦,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