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个晚上,她还是一个人走在这条宽阔的、照明设备运转良好的马路上,竭力平静下来,心脏却还是怦怦乱跳,生怕身后几十米的拐角伸过来一双无限拉长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她将头转回去,重新注视前方的路。那拐角的影子却在看到她转回头之后,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跟着她的背影,保持着不前不后的距离。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不知是不是灯光拉长了身形,看起来格外高。对于娇小的鲁蔓来说,光看一眼就极具压迫力。
三天前,鲁蔓第一次在这条路上遇到这个人时,她没想太多。这条路走的学生虽然少,遇上同路的也并不奇怪。
但从第二天开始,鲁蔓发现,这个人似乎是在有意跟着她,帽子下的眼神总是盯着她似的。她不敢过多揣度,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第三天她在学校里遇见了这个人。他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拦着鲁蔓,戴着这顶黑色的鸭舌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并且问她“今晚要不要一起回家”。鲁蔓皱着眉头拒绝,他也不生气,甚至咧嘴笑了笑,扶了一下帽檐说:“没关系,晚上见。”
晚上,他果然就在必经之路上守着她。这一路,鲁蔓小跑他便也跟着跑,鲁蔓停下来不动他也跟着不动,始终保持着跟鲁蔓10米远的距离,一直到鲁蔓喘着气跑回到家,梦里还被那双帽檐下的眼睛吓醒。
她看到了那人帽子遮盖下的——从额头蔓延到上眼皮的一条狰狞的疤。
第四天了。被尾随的第四天,鲁蔓终于忍不住了。她咬牙转身,冲着戴帽子的男人嘶喊:“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帽子男只是笑,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说:“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你送我回家,我不认识你!”鲁蔓有些崩溃地大叫。她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不敢告诉身体一向不好最近又生病了的妈妈,被小混混追堵给她带来的羞耻感也让她无法对同学开口。
她想,告诉老师应该是有用的,于是今天差点跟褚老师说了,但刚巧又被交作业的李雾山打断。
她歇斯底里地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向那人的方向砸去。那人几乎没有躲闪,她的力气和准头还是太差了,石块没有碰到他周边一米的范围,就已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戴着帽子的人又从喉咙里发出黏连的,神经质的笑声。他说:“不想要我送,那你跑啊。”
鲁蔓跑了。她很少跑得这么快过,跑到整个肺部灌满了风呼呼作响。
她换了一个方向,没有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跑。她跑向的是她所知道的最近的派出所的方向。
但她还是没能摆脱。影子始终跟在她身后十米的距离,当鲁蔓的双腿发飘感觉落不到实处的时候,那个人还是一副悠闲的姿态,吊在鲁蔓身后像是扯着风筝的线。
鲁蔓知道自己的体力应该是跑不到警局了。她搜索着道路两旁还在营业的店铺,最终选定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跑过去推开便利店的门,开门时自动触发的电子音“欢迎光临”稍稍减轻了一点她的恐惧。
她不敢往后看,急切地在几排货架间寻找店员的身影。
终于,侧面一个窄小的门被推开,员工间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人。他身量颇长,背对着鲁蔓,双手抱着一个纸箱子要去给货架上货。
鲁蔓一把上前拉住他的背心一角,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您好,可以帮帮我吗?”
店员抱着纸箱子转身,露出了一张鲁蔓熟悉的脸,居然是李雾山。
鲁蔓不知是惊是喜,语无伦次地说:“是你……太好了,你有手机吗?报警……你能帮我报警吗?”
李雾山的双唇抿成一条线。他和鲁蔓在班上没说过几句话,但毕竟同学一年多了,他对这个瘦小、话少但成绩优异的女孩印象是模糊的,但并无恶感。
李雾山低头看着鲁蔓,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他……他跟着我,”鲁蔓还是不敢回头,用手指做了个往外指的动作,“放学就跟着我……好几天了。”
李雾山从她零零碎碎的话中大致拼凑出了事件大概。他顺着便利店的窗户往外看,果然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笔直地站在外面。他稍稍拉高了帽檐,一道挑衅的眼神向李雾山射来。
李雾山突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他叫薛强,外号“疯狗”,是一中刚转来的体育生。
一中这几年学业抓上去了,就开始想搞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高福利挖来了几个在市内都小有名气的音乐生美术生,又从体校里找了几个据说是潜力股的田径生,“疯狗”正是其中之一。
一中认识他的人都怀疑他精神有点问题,因为这人无论是正常生活,还是在训练场里,都像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狗。
而李雾山认识他,恰恰是因为在梅园附近的监控还没安上的时候,正巧翻墙遇到了。但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疯狗”,觉得眼皮上的疤和嘴角的笑都让人膈应,尤其是听说了他在以前的学校的事之后,更是敬而远之。
“他放学路上尾随你?”李雾山向鲁蔓确认。
“是!他尾随我,我骂他,还用石头砸他,他都不走……他让我跑,我就跑了,但是他一直追着我……他跑得好快。”鲁蔓的眼眶缀着一颗沉沉的水滴,从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李雾山叹了口气,将身上的背心顺着脖子扯了出来,对鲁蔓说:“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