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梅起身上马,勒转马头,便西去大荒。一如十五年前,在心中默道:再见了,昌襄。
就在那一瞬间,一颗漆黑如墨的松果,突然地坠落下来。
悲欢(下)
青榆岫倚靠清棠山脉,西边与真正的大荒相隔梵骨山。梵骨山尽是峭薄的片峰,崖壁岩缝中生长出蟹爪形状的乌骨木,一年到头,花枝都点缀团团可爱的圆白小花。远远望去,如是美人的乌云髻簪了秀美繁点的白珍珠花。所以,榆民们也管梵骨山叫“美人髻”。
蓝梅很喜欢青榆岫,因为进可攻、退可守。当年安家此处的大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小嵬偷偷藏在人家领地,在人家不知情的庇护下,狐假虎威地安稳生活了许多年。可刚养的宠物蓝梅实在太能惹事,同真正的主人会谈不成,还激怒了人家,导致小嵬和蓝梅要被打包扔出梵骨山去。
蓝梅狼狈出门后,看到小枢眼泪汪汪、眷恋不舍,心中不忍,于是温声问道:“这么喜欢这里吗?还想继续住下去?”
小枢抽抽鼻子,点点头:“这里食物充足,又很安全,我和大家也好”
然后蓝梅笑了:“棠溪行歌的建筑风格,我也一直很喜欢,可惜在大荒不多。那么,我们搬家吧。”抚摸上小嵬鼻青脸肿的迷惑神情,疼惜不已:“乖,先回家上药,收拾好行李,等我回家接你。”
小枢虽然听不懂,也乖乖点头,自己回家。反正跟蓝梅在一块,哪里都是家,他一定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很好、很幸福很幸福。这样想着,小枢又快乐地哼起歌儿来。
两个时辰后,蓝梅回家来了。衣衫褴褛,好在没伤。他笑对焦急查看自己的小嵬道:“走吧。”
“搬哪呀?”
“搬额,我们到了就知道了。”
这家伙原来是把人家地盘抢了。
这么些年,每每被问起蓝梅的发家史时,小枢都很羞愧。自己干的已经不算啥好勾当了,蓝梅明显更无耻啊更无耻。
原来的大嵬盘桓梵骨山中不去,指着榆庭,詈骂五天而不绝。
于是蓝梅又出去跟人家打了一场。
这回全青榆岫的人都来观战看热闹。
除了小枢。小嵬在家做榆钱咸粥来着,还好奇蓝梅怎么回家晚了。
那次传闻很多的。有的说,大嵬头破血流、怒骂蓝梅:“你到底是不是琼华人?!你怎么跟强盗一样?!你不违背天性吗?!”有的说,全程蓝梅只回应了十二个字:“不好意思,请您签署转让合同。”真正是有礼有节,衣冠禽兽。这么转述的时候,大家都很叹惋同情地看小枢,觉得傻孩子遇人不淑,未婚夫道德沦丧——虽然很强,这点公认,但还是建议离婚。
小枢很认真地回答:“蓝梅对我真的很好。”
“其实我真是一只很容易满足的小嵬。”小枢这么对岫里邻居们解释,“我对喜欢的人标准不高啦。顶多是要顶顶好看的,顶顶对我好的,顶顶知书达理的,顶顶战力强大的,顶顶温文尔雅的,顶顶心怀天下的有理想的。”
众人表示:别秀了,我们知道了,你俩是绝配。那你们小夫妻准备怎么补偿我们原来的主人?
小枢歪头想了一会,说:“等我长成大嵬,我去大荒打下一块更大的地盘,还给他好了。”
蓝梅听说了,忍俊不禁。都没等小嵬变成枢将军,蓝梅已然遵照爱妻的诺言,赢下一块青榆岫两倍大的沃土宝地,亲自登门道歉,将地契赠送给大嵬。大嵬讽刺挑剔了半天,最终还是鼻孔朝天、满脸嫌弃地收下了。这便是蓝梅最初的盟友。
他在大荒十五年,榆庭两千里,民众十万余,都是这样慢慢积累来的,都是如这般信服他的。
小枢实在慕爱他。虽然自己是个没什么节操和理想的小嵬。
在他身边,小枢知道,自己一向很任性。非常任性的事,比如不许他回琼华,怕他一去不返。
蓝梅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有你在,有榆庭在,我早晚要回来的。”
小枢硬是不许。
不许便不许罢蓝梅叹笑,正好榆庭事务繁多,也抽身不得,多事之秋放小嵬单独在家,他更不放心。
还有任性绝顶的事,有天氏的瑃女官来为昌襄大天官送信给蓝梅,两人筵席上谈及家乡往事,说笑得多了,小嵬也要吃醋,发起狠来,瑃女官失踪了。
蓝梅一再追问,小嵬只执拗道:“我吃了啊!都说了多少遍了啊!”
蓝梅气得头昏,抓在怀里打了两下屁股。小嵬就委屈死了,哭着控诉他家暴不说,还冒着瓢泼秋雨跑出二十里地去,在客栈里发了四五天的高烧,昏睡着还在哭,泪水攥出蓝梅心头一把一把的血汁子。
蓝梅无计可施,只得遣人四处去找。最终在清棠山深处的云妃陵前找到了。瑃女官刚供奉好清棠花,正在合掌默诵,仍是清丽温婉的模样,不曾受一分磋磨。瑃女官还很惊讶:“枢将军是请我来清棠山游玩,顺便祭拜云太祝,而且食宿都安排得非常舒适,怎么成了我失踪了呢?”
蓝梅苦笑,安妥送了完成任务的瑃女官回琼华。回家看时,小枢仍是委屈,赌气不理他。蓝梅心中酸甜交加,轻声问道:“给瑃女官讲过云妃的故事没有?”小枢抽泣:“我不记得了!”蓝梅不禁笑,俯身拥紧爱妻,柔情哄道:“那我给宝贝小枢讲一讲”
在上古的传说中,云妃名为云填,是琼华最初的太祝。云填在云起雪飞台上为天下生灵祝颂神明,典雅的管弦中,她的歌声是如此的纯净而温柔,缥缈的白裳中,她的舞步是如此的圣洁而浩大,所有观看的琼华人都因感动而落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