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琻自在一旁坐下,接了坠落的银杏果子,抬手喂马,静静说:“我自幼游历,是因为老家的人赶我走。我四处行侠,是因为想在清棠找一处安居之所——你也知道,隔着白芒净野,我去不成大荒。”
儁奕默然。
兰琻笑叹:“我知道你想问我,若无白芒净野,我要去哪里。只是你想过没有,大荒、琼华,以往都叫‘云华’。大天官,清棠不止有清棠人。我听说大荒之中,有榆庭之国,那里嵬族也好、妖魔也好、琼华人也好,都可以安居乐业、混杂而居。你要问我想去大荒那里,我实言相告,我愿去榆庭。”
儁奕叹笑。
半晌,默然道:“你如果真想求安稳,就该离有天氏远一些。非要来云川泉都做什么?”
“这很难形容”兰琻难于启齿,“在看到你之前,我不曾这么想。”
儁奕心头一跳。
两人俱皆默默无言。
儁奕认为自己想多了,侧头看去,阳光正好,清透枝叶映在兰琻端玉的侧脸后。这一只妖魔王尊和俘虏的西黎氏姬妾混血而生的青年妖魔,其实看上去和清棠人没什么分别。
兰琻思索半晌,方道:“我其实并无如蓝庭君一般,要妖魔共存于清棠的志向。思来想去,大约只是因为我想保护你罢。”
儁奕别开脸去,直接道:“别说了。”起身道,“我不能明白。”便要甩袖落荒而逃,却被兰琻一把攥住了腕子,直接拖将回来,蓝净的眸子紧紧盯着儁奕,如同看定一只无论如何都要逮在利爪下的猎物。
儁奕咬牙切齿:“你真是妖魔行径!”
兰琻冷笑:“那你遣人来杀便是。是你自己走来银杏院不是?”
儁奕气恨:“你狼子野心唔!——”
兰琻已是搂紧大天官的腰,将之按在银杏树干上狠狠亲吻,儁奕挣扎不得、面色绯红,生平以来、何曾有过此等奇耻大辱!
良久,兰琻方才缓缓道:“今晚,我会去。”
儁奕竭力镇定:“今晚,不会有——”
“砰”的一声,兰琻抬手将其困在银杏树干前,在纷落的银杏金蝶中,继续盯着倒霉的大天官看,笑得瘆人:“你再说一遍?”
儁奕恼恨无比。
“凡事要给自己留后路,”兰琻笑而摘去儁奕整顺发上的银杏叶,亵玩地擦弄儁奕唇瓣上的血色,满意地欣赏这等娇媚色彩同大天官面上气红的霞晕相得益彰,谆谆善诱道:“你怎么知道,将来不会有用到我的时候?我的大天官?”
儁奕悔到闭目,早知如此,饿死在外都不会进来。
兰琻这混蛋却还在絮絮叨叨地废话连篇:“我听说过你,琼华时,你也曾是天水氏的将领。阴姒峻隶之乱,令琼华地裂,差点重蹈当年云华覆辙。所以时为北正的你以一身正气为祀,化作重固琼华的水脉,但从此身体毁损、上不了战场、只能转为天官,也正因此大功,才被薇君封为有天氏大天官。”
儁奕直视他,冷冷然道:“那又如何?”
兰琻眸子里满溢疼惜:“所以,让我永远保护你吧,大天官。”
“滚一边去。”儁奕眼圈微红,推开兰琻,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切齿恨道,“你是妖魔。就凭这一点,你也永远踏不进云川泉都!”
佳人
白枣学宫初次华筵,设在琨玉秋霜中殿。
菜色皆是取自白枣山珍,如春韭秋菘,夏莲冬菇,松花山鸡,莼羹白鱼,清新自然,妙不可言。学宫之地,宴乐亦然朴素无华,乃是当宴诗歌酬答、剑舞为敬。
银齿丰年素来沉静大气,此次前来只是一行礼仪,所以无甚可说。儁奕不知为何神色不属、每每走神,也是无话。王寿延龄颇觉尴尬,左问一句才答一句,右说一句才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末了,王寿延龄实在支撑不住这般干饭局,趁春秋博士为众人斟酒的遮掩,低声询问银齿丰年:“你是为薇君的事,不愿同大天官同席?”
银齿丰年无奈看向玄鹿君:“三十年前我已同你说过,我不在乎谁为天下之主,我只在乎琼华之土完否。可惜不管是阿薇还是”毕竟儁奕还在筵上,不便再说。
儁奕却听得明清,默默端酒卮饮下。
玄鹿君见这个无妨,便回身来哄那个:“大天官,你是为什么觉得不痛快?”
儁奕淡淡道:“为了妖魔。您为我一问银齿将军,大荒也要一统否?”
玄鹿君:“”
玄鹿君回身来问这个。银齿丰年更淡淡:“某之志,在云华一。”
玄鹿君:“”
儁奕又饮一卮。
儁奕再饮一卮。
玄鹿君表示,这干饭局现在也太湿了!都成粥了!连忙让春秋博士上各色粥汤。
儁奕听不得“粥”字,缓了半刻,才隔着玄鹿君问银齿丰年:“非我族类,其心能忠?若战场相逢旧族,岂能不倒戈?”
银齿丰年答:“为何非要战,化之不可?”
儁奕:“”
银齿丰年叹说:“非战之战。”
儁奕无言,半晌,举卮一敬。而后不待两人言语,起身道:“诸位——”
一殿俱静。
“各方选荐来的俊杰,已来白枣学宫安顿好,诸位今后辛苦,我先饮一杯为敬。”
众人忙起身回酒。
儁奕笑,道:“今天我见不少年轻人谈吐举止、文采武略,已然根基深厚。而今国家急需人才,等待三年未免太久,便就今晚,在明月楼船之上,延请学子中有意提前一试者先行比武,先选出一批优秀青年,由我和大将军分别带回,以充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