儁奕定神。
银齿丰年深深一拜:“大天官,北境我无法长久离开、在外出战——可否请您,相助蓝梅?”
儁奕未答。忖度半刻,只道:“且等找到蓝梅,我有事同他当面相谈。”转身时,瞥见兰琻愕然悲伤的神情,叹了一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抬手,抚托住他终于落泪的容颜,温声安慰道:“先去疗伤睡会,你放心,我自有定夺,必定不会完全弃榆庭于不顾。”
天下之大,我总归会让你有家
银齿丰年心下一松,不禁把兰琻看了又看,不知他是如何让儁奕动心至此的。
却不用去找,五天之后,蓝梅自牵瘦马等候在距离云川泉都一百里的舞雩渡,看到儁奕急急下船来,惨然一笑,拱手拜道:“大天官,你在桃川那天,我方启程来云川泉都多谢你义举。”
儁奕赶紧着辇车,送几乎强撑不住的蓝梅回天宫休养。
蓝梅紧紧拽住儁奕的衣袖:“大天官丰年离不得北境,我二弟留守禹杏,我不日便去瑶华求救兵,你要什么尽管提,我也必不教清棠吃亏”
儁奕叹道:“既如此,我便行此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了。都是为了家国,蓝庭君莫怪。”回首唤时,太史令盈周已上前来,拜礼后静守于后,手托纸笔,欲记此事。
蓝梅捂住衣襟,轻声道:“请大天官再赐我些水米。”
儁奕忙令兰琻去取,兰琻不一时便端来,却见蓝梅自己不吃,只指尖拈一点碧粳米饭、蘸好菜汤,塞到衣襟,柔声哄道:“鸦鸦,吃点饭罢。师父要跟大天官谈正事了,好跟你回榆庭救大家。吃点,乖。”
众人只见一小团不知什么物事,鼓鼓囊囊地挤到蓝梅手指处,气鼓鼓地啄食起来。
兰琻心下动容,看蓝梅也憔悴不堪,不禁道:“蓝庭主,也请用膳罢。”
蓝梅感恩地望了兰琻一眼,正待笑笑,笑容却凝固在脸上,转瞬看向儁奕。儁奕轻咳一声,低头在蓝梅耳边轻语几句,蓝梅露出苦笑,点点头,伸手向兰琻道:“好孩子。你以后要来榆庭,不嫌弃的话,给我做个徒弟吧。”
兰琻又惊又喜,“啊”了一声。儁奕一笑,推他答应。
蓝梅摸摸兰琻的发丝,叹笑道:“还是我西黎氏的血脉好孩子。”再次望向儁奕,目露祈求。兰琻忽地明了,这便是儁奕与蓝梅交换的第一件事,许兰琻在大荒一生平安、有家可归。不禁热泪盈眶,儁奕儁奕我定不负你兰琻生死何足道哉。
儁奕斟酌良久,方才缓缓道:“这次蓝庭主回大荒,我不能遣一军一卒相送。”
瞬间所有人都望向大天官。盈周忍不住轻声走前,拜礼提醒:“大天官,榆庭踞列于清棠以西,琼华向以为两千里藩屏,榆庭覆亡、琼华怕不能成完卵。”
蓝梅却静静道:“我明白大天官的意思,可有并国盟书,我签。”
瞬间所有人又惊看蓝梅。
蓝梅淡淡笑道:“昔年我建榆庭,便是希望有朝一日,榆庭能重归琼华,我自是欢喜无尽。感谢大天官给的机会。”
儁奕心上石头一落,示意盈周。太史令便就迅速成章,拟定盟约,恭敬奉上给蓝梅。
蓝梅毫无犹豫地签下,盖上两榆钱碧环小印。而后看向儁奕,问道:“现下榆庭乃是清棠之榆洲,大天官可出兵否?”
儁奕朗声道:“传我诏令,着定安、镇安、雕阴三军即刻起行,两天内在清棠山前等候蓝太守,务逐妖魔出榆洲!”
众人皆应:“喏!”
蓝梅倒身下拜,为兰琻一把扶住,他却仍坚持叩拜下身,口称臣符:“臣蓝梅,多谢大天官高义,结草衔环、万死不辞!”起身时心生感慨,十五年前是有天氏,十五年后仍是重归故里。
这便是后世史书中的云川之盟。自此一事,清棠之威,不可胜言。传闻瑶华凤烺丹凰怒不可遏,因榆庭两千里,瑶华竟未分得一杯羹。更可恨的是,榆庭在西、清棠在东,竟对瑶华呈夹击之势!蓝梅你意欲何为?!但念及杨太傅,瑶华凤皇忍下血气,依旧出兵相助,不过六天,两国合兵,已齐聚清棠山前。
蓝梅惊讶地看到,兰琻竟然也来了,忙驱马近前问道:“儁奕怎么放你来了?”
兰琻笑道:“大天官最知我,我若此时不为榆庭一战,毕生难过这道坎。”又介绍身边的端正青年,“穆渊,我最好的朋友。穆渊,这是我师父。”
穆渊拱手,“天水氏穆渊,见过蓝庭主。”
蓝梅笑看这双珠璧:“穆渊你生得倒六分像我一位故交——许久未见天泱,他可还好?”
穆渊尴尬道:“家父身体康健,心情顺意,多谢太守关怀。”
蓝梅笑指给兰琻道:“你的这位好友,便是漃国长世子,渊穆。”
兰琻顿悟,早闻天泱有一并天下之心,现下送长子来有天氏白枣学宫就读,日后或入有天氏或入武安六师,便是有夺鼎清棠之心。不禁默然,儁奕群狼环伺、步履维艰,自己除却这回,是再也不敢离开半步了。
蓝梅拍拍爱徒肩膀,知道他也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自己已痛失实在不能,再让徒弟毕生痛悔。
于今无何,只能向前。
掉转马头,取出瑶华、清棠虎符,分别交于兰琻、渊穆,令去与将军们合节,验证完毕,便收回符节,衔枚而行,迤逦入于清棠深山中。
裴氏
清棠山中,春色初生,溪水叮咚。有早槐着花,缦丽垂枝。蓝梅一边行军,一边在想儁临行前儁奕密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