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乌衣不禁地笑:“倒也不必这么百般为我考量。我都嫌思虑过多,但觉头疼。”
东衡叹笑,走下竹桥:“你以为在这世上保你小命很容易吗?即便这么处处考量,条条留路,我都——”叹气摇头,“你既然自己不思量,我便是现在想,都觉晚了些。”
玄鸟乌衣不言语了。
东衡也是默然。
冬寒成冰,水面上隐见冻于其下的锦鲤。
待到来年春时冰化,能活者虽有十之八九,也有一二永远腐烂成冰中鱼骨了。
“东衡。”
“嗯?”东衡并不回头。
玄鸟乌衣看着他的背影道:“别把自己搭进来。”
东衡哼笑一声。看上去心情不错,俯身去查看枯榆崖下结冰的水瀑,还弹了弹,发出“叮——”的一声。
玄鸟乌衣叹笑,温声道:“还有若是有一天你想放弃,我也不会怪你。”
东衡直起身来,虽则身量稍矮于他,却眯起深蓝的眸子蔑视他,一字一字道:“救你这条路,我既决意要走,那便到我葬归山陵为止,才算罢休。”
玄鸟乌衣由衷地笑起来。
在冬午明澈的光线下,东衡笑意盎然的透蓝眼眸,实在是——
“那我也满足你一个愿望可好?”玄鸟乌衣笑盈盈地问。
东衡含笑点头:“好。我正好要问你几个问题。待会在你的春秋梦世说罢——说起来,你的春秋世,叫什么名字?”
玄鸟乌衣笑,悠然道:“洒蓝。”
“这不叫‘半夏’吗?”
东衡非常无语。小乌鸦趴在他怀里,好奇地探头看他手中的客栈服务指南:“洒蓝呀?哪里是半夏。”
东衡眨眨眼睛,果然这就都换过来了
本来玄鸟乌衣只带他进来,但鸦鸦非要跟来玩。袨袀觉得孩子毕竟是只暗虚,了解一下春秋梦境也无妨,便也一块带来了。独留渊穆守着榆庭,渊穆对此哭笑不得,本来他才是客,现在倒成半个主人了。东衡安顿下后,便催玄鸟乌衣出去陪渊穆,还叮嘱道:“万万不可慢待。”
玄鸟乌衣哭笑不得:“我真不是为了目的故意结交朋友的人。”
东衡些微而笑:“那不更好。渊穆也不傻,你若刻意步步为营,人家也瞧不上你不是。”
玄鸟乌衣:“阿衡,还记仇呢。我错——”
东衡已烦厌闭眼道:“小鸦,送客。”
“哐”的一声,玄鸟乌衣便被关在了春秋世外。转身与渊穆面面相觑一会,才反应过来:好像,我才是洒蓝梦世的主人吧
两人相顾无言。
玄鸟乌衣试图缓解尴尬:“渊兄以前,也,对不起阿衡过?”
“这个倒没。”渊穆眨眨眼睛,回神过来,“不过我在白枣学宫读书时,阿衡师叔是讲解盛稷兵武的将军教官,我们算得上亦师亦友。”顿了顿,又道,“大约是为上午挖他墙角的事情罢。”
玄鸟乌衣:“”
渊穆笑了。
玄鸟乌衣转开话题道:“渊兄上午还说,对青榆岫十分熟悉。看这天色还早,不如带我走走看?”
渊穆笑而点头。
两人踏在山路的枯枝碎叶上,渊穆笑说:“君臣之间许多事,你是不是还不大明白。哪有当着君上的面玩笑说要另投他君的道理。这话我能说,你却不该附和。禹杏太守应该已经对你起疑心了罢。”
玄鸟乌衣笑:“逗他玩罢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世上怕是没人比我更懂。”
“你不是他的侍卫罢。”渊穆笑道。“现在清棠大天官立下定制,今后设昭明护卫一职”
玄鸟乌衣笑:“还未及恭贺世子,已被定为下任有天氏大天官之选了。”
渊穆不禁赞赏而笑:“听音而能知事,你确然资质极好。”温声劝慰道,“昭明护卫虽名为‘护卫’,却是机要之职、国之重臣,不会辱没你。”
“我看人一向甚准,你的气度、武艺、谈吐、胸襟,举漃国也寻不出第二个来,绝不是一个小小的侍从能满足的。你却屈留在阿衡身边,必当是为了恩义——如此,你的人品,我也十分看重。”
玄鸟乌衣笑,望向青榆林岫间的家家户户:“这许多年,渊兄是夸我最多的人。我也只是个俗人,喜欢听好听的话。”
渊穆不禁地笑,却听玄鸟乌衣笑道:“东衡就会觉得我又弱又笨,还颓唐幼稚,恨不能一天到晚盯着我,只怕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死了。”说着忍俊不禁。
渊穆听得怔住。
玄鸟乌衣笑而转身,面向渊穆后退两步,看上去实在只是个飞扬的少年模样,站定拜笑道:“燕衣多谢世子知遇厚爱之恩。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要我舍下他,是万万不能够了。”
渊穆不由得叹笑一声,也便洒脱放手,让他自在去了。
两人便就继续笑谈行路。渊穆对青榆岫确然十分了解,各处典故趣事都能信手拈来。玄鸟乌衣听得含笑点头,知道了榆花酒庄的凉姑娘包养了帅气小白脸,岑老板银杏驿站中的千年老银杏原来也是神木氏的老祖杏
最后笑道:“世子说得这许多故事,阿衡应当都不知道。今晚我同阿衡说去,他病中无聊,想来一定觉得有趣。”
渊穆叹笑,情知是再撬不动了。
时近年关,青榆岫家家响动砧板,户户闻得烟火。两人说起今晚菜色,都觉饺子甚好。玄鸟乌衣笑道:“我有一位师兄,特别爱吃水饺。平时早饭都吃芹菜豆腐馅的蒸饺。”
渊穆果然很感兴趣:“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