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荆短暂沉吟,眯起眼:“若是冲着孤来,该当直奔东宫。他却只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太监,更落下证据,不惜暴露自己,这般愚蠢的行为,有何好处?”
桑梓默了默,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试着道:“或许……他确是贼心不死,冲着殿下而来,却在途中撞见顾家大小姐,便起了歹心。毕竟,六殿下这也不是第一次试图掳掠您的太子妃了。”
殷明荆眸底戾气看得见地暴涨,冷笑:“他确是狗胆包天,一而再再而三,这是向孤示威呢。如此说来,若非今日你正好派了人去,倒是让他得手了。”
“此乃殿下福泽,庇佑太子妃安然。”
“西瑗可有受伤?”
“殿下放心,大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已被顾家三少爷接回府中休养了。”
桑梓想起宫人回报时的惊恐,话里一顿:“只是我们的人,死状奇惨,六殿下手段实在残暴,他身中数十刀,全身无一处脏器完好,还请殿下厚葬。”
“你处理便是。”殷明荆眸色微动,似想起什么,回身又叮嘱他道,“对了,去孤的私库取一件礼物,再拿些上好的伤药,一并送去将军府,以表宽慰。”
“你亲自去,交到大小姐手中,看看她的状况,再来回孤。”
桑梓颌首:“殿下放心,奴定将功补过,将事办得妥当!”
“下去吧。”
桑梓行了一礼,正要退下,殿外一名婢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向太子叩头:“殿下,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头疾发作,太医瞧了也无用,凤瑶台乱作一团,您可要前去看看?”
殷明荆褪了一半的外袍顿住,又扯回肩头,他皱了眉,怪异地瞥来一眼:“母妃的头疾已多年未发作了,今日是何缘故?可是着了风寒?”
婢女脸色难看,吞吞吐吐,在他目光逼视下只好说实话:“贵妃娘娘白日里,说她……说她看见了……”
“看见了‘景妃’,此后便不好了。”
殷明荆眉一跳,脸色在一瞬间大变。
夜风掀动帐幔,寝房里灯盏盈盈闪耀,月拢轻纱,榻前美人婢女怀里依偎着大小姐,二人亲如姐妹,宛如一幅盛世画卷。
“你不好奇么?”
顾西瑗眼若青杏,眼型圆顿柔婉,抬眼看人时,纯真无害,不谙世事。
她问得小声,手指捏着对方袖角,樱唇微启、一字一顿,像在诱人犯错。
殷明垠低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只伸出手,缓慢抚弄着大小姐颊边垂落的乌发,动作轻柔极尽,似在触碰最珍贵的青瓷玉器:“今日六皇子入宫行刺,小姐平安归来已属万幸,婢没什么可好奇的。”
顾西瑗扇了扇睫毛,眸中浮出些迷茫:“六皇子?”这么巧?
“不敢欺瞒小姐,三少爷今日也在宫中,亲眼目睹满宫侍卫,都在抓捕刺客。”
“那抓着了么?”她好奇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将袖口的匕首推了回去,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落地。
虽是巧合,误打误撞,倒是替她解了围。
说来她与这位六皇子还算有缘,回回有他背锅,可称背锅侠。
殷明垠轻笑:“没有,他溜得快。”
“不溜快些怎么行,”顾西瑗也笑,“他可是世上最大胆的,一次又一次刺杀太子,摸老虎尾巴,不跑快些,小命早就没了。”
殷明垠定定注视她,脸上笑意散了:“小姐这是担心太子殿下?”
“若六皇子当真杀了太子,小姐可会恨他?”
顾西瑗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觉得阿薯每次提到太子,说话总是酸得很。
她今日才差点命丧太子之手,虽误打误撞又有那位六皇子背锅,也不知能否逃过东宫那边的勘查。
自从上一回御苑遇刺,被六皇子的人掳到荒山茅屋,她意识到弹弓起不了什么作用,青鸾红绡虽是她从小培养的暗卫,却也不能时时刻刻跟在身边。
因此她让红绡去黑市订做了这把袖箭,本想着有备无患,没成想今日真救了自己的性命。
可惜这把袖箭不见了,方才四处翻找过,都没有,想来是掉在了宫里。若被东宫的人捡到,也不知会否查到她头上。
“杀就杀了呗。”她心情很差,有点破罐破摔,索性实话实说。
殷明垠做好了等待一个扎心答案的准备,却不料她的回答如此轻描淡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阿薯,”顾西瑗松开她的腰,裹着云朵似的被子团坐正一些,盘起腿,语重心长与她道,“世间没那么多情情爱爱,昨日相亲相爱,今日撕破脸皮的多了去了,多年夫妻尚且如此,何况这般指腹为婚的联姻呢?”
殷明垠困惑了,追问道:“可小姐不是对太子殿下用情至深,喜欢到了……”到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的地步。
顾西瑗明白她的意思,不由为自己高超的演技自豪:“他是太子,我当然得喜欢他了。总是要嫁过去的,喜欢总比不喜欢好,不是么?”
人生艰难苦恨处处有,关关难过关关过,既然推拒不了,与其日日以泪洗面,主动出击不是更好?
怎样不是过完一生呢?
她也曾用尽全力去喜欢过别人,最后被辜负得遍体鳞伤,怨气深重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或许才给了她这重活一世的机缘。
男人都一个样,她对任何人都不抱有期待,女人有钱有权才是真。
殷明垠琢磨了许久她话里的意思,鸦青色的长睫柔软如小扇,蓦然抬起,似是百转千回陡然觅得生机。
他哑声试探着问:“小姐的意思是……你喜欢殷明荆,只是因为他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