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隔墙有耳,隔墙有耳,梁氏怎就不听呢?皇帝一封密诏能在夜里迅速传达袁府,这不是袁府里定有细作么?报应就来得这样快!
他心底始终悔恨着,后背逼出一阵又一阵的寒噤。
“国丈面色不好,近日身体抱恙么?”祁政开口问,朝他面前推去一杯浊酒。
袁满仲惊惶地看着推来的酒,瞪起眼袋肿胀的两眼缓缓抬头与祁政对视。
那半面隐透在光亮里的脸,沉寂寂的。
祁政右臂忽有一点动作,袁满仲的手忙一缩,立马定位到腰间的匕首上。祁政微挑眉,依旧抬手,只是沥了沥茶盖上的水。
“噢,回禀陛下,臣方经丧女之痛,夜里难寐。”袁满仲忙答,嘴跑在前头却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心想是死定了,若皇帝此刻要赐死他,周遭并无他人的话,搏一搏,或许、或许篡位之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原来是这样。”祁政不再摆弄茶具,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戛然而止,他开口道,“依朕看,国丈理应振作精神。”“如今王朝内忧外患,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啊。”
“陛下,此话何意?”袁满仲试探问道。
祁政拧起眉来,表现得几分怒意:“如今外有强敌联合进犯,内有百姓频发暴动,国丈身为大晟栋梁之臣,竟对此一无所知?”
祁政低着脸,攥了攥茶杯,不再言语。
“陛下,陛下息怒。”袁满仲脸上立马愁云满覆,好似掩藏的良知被点醒,辩解道,“臣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近期被杂事叨──”
“罢了。”祁政抬手打断,“朕虽不曾为人父,然天下亲情血浓于水,国丈如此亦是人之常情。”
“陛下。”袁满仲喉咙一哽,眼珠里映点点烛光,微颤着,止不住地开始打量眼前这位少年帝王。
原来陛下以为自己还在因为俞月之死跟他怄气么?
“但朕希望你能迅速重振精神。”祁政看他一眼,“爱女之死,朕确实无能为力。”
“臣不敢臣不敢……”袁满仲忙道。眼前祁政如此退让的模样,倒让他心底发了紧。他是深知俞月所做之事有多么恶劣的,陛下竟然不仅不迁怒袁家,反倒竟如此谅解自己么?
祁政:“国丈佐理朝政多年,曾又是父皇的心腹大臣,朕方登基不久,便面临如此危机,对于许多事尚拿不准定夺……”
袁满仲霎时明白了。
此夜并非皇帝要杀他,而是求贤的心太过饥渴。
“臣、臣……”袁满仲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祁政微眨眼眸,看向袁满仲面前那杯酒,“国丈不喝么?”“啊?”袁满仲讶异地低头。祁政不再说什么,而是拿起酒壶亦为自己斟满一杯,缓缓下肚。
袁满仲眼睁睁看着他的喉结滚动,忽一手抓过面前那杯浊酒,一饮而尽。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梁氏的提议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每每幻想到自己登上帝位前,思绪便戛然而止。
他恐是有一点渴望的,可更多的却是害怕。
“陛下要臣如何做?!”
果真是浊酒,一下肚便感到抑制不住的滚辣,连带着他整个人竟都澎湃起来。
祁政放下玉杯,指尖在案几点几点。
“说实话,朕并不怎忧心这外患。”
袁满仲屏一口气在胸腔,“既然并非外患,那必是内忧惹陛下烦闷了!”
祁政抬起眼眸与袁满仲对视,眸光柔和些许,“这朝堂之上,还有谁值得朕信任呢?”“朕唯恐朕的臣子们皆为异心,不需外邦侵扰,很快却不攻自破了。”他细细地看着袁满仲的眼神。
他确实做了十年的皇帝,于他而言,重生以来,自称“朕”比“本宫”更要顺口些。袁满仲这个人,他还是有六分的把握的。
“国丈,你以为如何呢?”他问。
袁满仲:“臣,臣……陛下此话确实在理,那恐要铲除掉这些异心之人……”
说出这话,他的心自沁凉了半边。
“朕以为,若能上下一气同仇敌忾,恐面对这将倾的大厦,才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九十八)
袁满仲几近是闷着整张脸熬过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自他从祁政眼底察觉到希冀的意味之后,他的心便再也牵不回来了。
“快点!”袁满仲亲自呵斥着,坐在马车内一手掀开帷裳攥在门框处,紧盯着车夫的动作。
“国之危矣”这四字盘绕在他心中怎么也消除不去,他要迅速赶回袁府,他要救国!
祁政问他,“国丈可还赤诚”时,他口中答的是,“臣这一生绝无他长,唯这一颗碧血丹心,苍天可鉴!”
事实上,他想,他确实如此,这是他最骄傲的地方。他就是这样一位赤胆忠心的忠臣,皇帝如此相信他,他也如此相信着自己。
夜里来回周折一番,袁满仲回到袁府时已近寅时末,正是天欲亮未亮的时刻。
梁氏防他防得紧,二十余年来,非有战事梁氏从不将兵符取出。因而他从来都只知兵符就在袁府,却不知在具体哪处。
从前不在意,此刻却着了慌。
他入了袁府,忙站着不动开始思考。梁氏应在他应诏进宫后便入睡了,此刻还未醒来。这些日子她倒常常躲在屋里头,不知在做些什么,一次夜下他经过梁氏的寝屋时,见灯下人影映在纸窗上,佝着头黯然伤神。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袁满仲心底一惊,以梁氏那刚烈的性子,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灯下伤神?莫不是那时手里拿的便是半块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