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来到卢氏身边也有一年多了,从未见过卢氏如此摸样,就像一个丧失希望的人一样,眉眼间没有一点儿生气。
想起与这位老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张曦君心头一涩,眼睛也莫名一酸,情不自禁的脱口唤道:“祖母。”声音里带着嗡嗡的鼻音。
卢氏讶然,循声看去,见张曦君抽噎地望着自己,似有一怔,等缓缓回神时,看向张曦君的目光却是陌生,仿佛不认识一般。
见卢氏目光陌生的看着自己,张曦君不禁想起前世的一些老人,就是因突受刺激而患上痴呆之症,卢氏不会也……
“祖母?”于是,张曦君忙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卢氏缓缓回神,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欣喜的泪光在眼底一闪而逝。她满目慈爱道:“是曦君呀?”说着向张曦君招了招手,“可是吓到了?来,到祖母这来。”
张曦君松了口气,还认得她,应该没事,便依言走了过去,乖巧的坐在卢氏身边,由卢氏为她拭泪。
李氏见气氛好转,也微微地松了口气,“母亲……”
卢氏头也不抬的打断道:“不用说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去给大郎送食吧。”
李氏听得心头再次一松,但看还跪在一旁的长子,又一想今日之事若被丈夫张贺知晓,儿子定会被打个半死,这不是要要了她做母亲的命吗?可卢氏刚才怒气如此之大,又叫她如何求情?
此时,张曦君心里也暗暗着急,这个大哥虽性子有些跳脱,做事也鲁莽,但是心性不坏,对弟妹更是爱护,她自不愿意看见张文豪出事,毕竟父亲张贺的脾气她也知道。
就在李氏和张曦君这对母女各思对策时,卢氏忽然说道:“明日,我让许嬷嬷找半匹布给你带回娘家去,至于还要带些什么你就自己看着办,总不好空手就送兄妹俩过去。”
李氏不想卢氏会如此安排,不由一愣,“母亲?”
卢氏不高兴道:“怎么,你有不满!?”
李氏哪会不满的,简直是大喜过望,忙拉起仍跪在地上的长子,又叫上呆愣在一旁落泪的长女,便要告辞退下,却一见卢氏憔悴的面容,想起方才一幕,心中到底不安,于是请示道:“母亲的身子似乎还有些欠安,不如今儿再请了大夫瞧瞧?”
卢氏盯着李氏,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半天没得到回应,李氏纳闷的抬起头,一下对上卢氏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眸子,心头一哆嗦,也不敢多言,连忙带着一双儿女离开。
许嬷嬷将小文宇又诓哄着睡下,走到外间道:“真不去请大夫来瞧瞧?”
卢氏抚着张曦君的背,有些精疲力尽的摇头道:“不用了,小睡一会儿就是了。”
许嬷嬷明白卢氏这是想为张文豪掩饰今日的事,心底不由一叹,面上却微笑道:“要睡也行,可得先进些食才是。”
卢氏岂会有食欲,下意识的就要摇头,却见小孙女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自己,分明就是在说她饿了,心中不禁一暖。但她一向在小辈面前严肃惯了,也做不出一副慈爱祖母的摸样,于是只是淡淡地吩咐道:“嗯,就简单弄些对付就是。”
许嬷嬷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利落的熬了小半锅白粥,就着李氏留在灶头上的面饼,并一碟家里腌渍的泡菜,送到了上房。
今日家中只有卢氏和张曦君进食,午饭便摆在东屋的外间,祖孙俩在临窗的榻上对几而食…
应该是家族教育所至,卢氏很讲究儒家礼仪,进食时不仅细嚼慢咽,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而且从始至终都端正的跪坐着。
张曦君约半年前,便被卢氏教导着进食,也为此她很受了一番苦。
像是南方素食粥,也就是后世的稀饭,虽然现在所有的食具皆为木质,并不容易弄出声响,但是以木勺喝粥时总有些细碎的声音流出,加之她人小动作迟缓,要克制食粥的声音并不容易。
除此之外,最令她深觉困难的则是坐,需要跪坐,而前世的坐姿,在卢氏眼里是不符礼法的,被称之为箕坐。甚至卢氏还曾以《礼记?曲礼上》记载的“坐毋箕”来讲述箕坐的放荡无礼。试想,一个人要将二十多年的习惯改变,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好在经过卢氏半年的言传身教,她一般跪坐一个多时辰倒可以勉强忍耐,至于进食也可做到尽量不发出声音。
彼时,张曦君便在小心翼翼地进食,可在食下碗中最后一口白粥时,一张小脸却皱了皱,眼睛也没离开几上空空的木碗。
见状,侍立一旁的许嬷嬷不由一笑,故意问道:“可要再添一碗?”
张曦君一愣,抬头看见许嬷嬷眼里的促狭,小脸顿时一红。
米价贵,麦子燕价格低廉,家里一般就以麦饭为主,因不常吃,偏又是前世的主食,她不免有些意犹未尽。想着,只觉脸上又红了几分,面上却强作不知,郑重其事的摇头道:“不用了,倒是有些困了,我陪祖母小睡一会。”
话音甫落,只听“扑哧”一声,却是许嬷嬷忍俊不禁,掩嘴轻笑。
“嬷嬷!”张曦君顿时恼羞成怒,一下站起身,仰面叫道。
卢氏斥道:“曦君,你失礼了。”说时,素来下抿的嘴角微微翘起。
张曦君眼角一直注意着卢氏,见卢氏笑了,心中欢喜,面上也不自觉的带出几分,乖巧认错道:“是,孙女知错了。”
卢氏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吩咐许嬷嬷扶她进里间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