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要找到棠又又的坟,就能寻回她的肉体魂,让她离开这个困住她的地方。
可要真是这样,棠又又的因果魂又去了哪里?
而且,如果必须要有执念才能成为鬼,那棠又又应该也是有的,不然也不会成为鬼,可是好巧不巧,她给忘了。
能被忘却的执念自然算不得执念,那棠又又为什么没有消散,她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问题比预想的困难,程澍礼表情逐渐变得凝重,阿尧抻着头叫他:“程教授?”
程澍礼抬头问:“我能看看那些东西吗?”
阿尧很爽快:“可以啊。”
说着他就起身开门,乌吉先一步跳进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大圈,左看右看没有找到棠又又的影子,只好恹恹地趴到地上,没精打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尧费了点力气将乌吉抱起来,他跟程澍礼说:“您看着,我去帮阿芝做饭,待会儿叫您。”
程澍礼:“好。”
阿尧掩门离去,留下程澍礼独自打量着满屋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它们被阿芝擦的一尘不染地摆在供桌上,却难以掩盖细缝中岁月的痕迹,而每一道痕迹里都透着奇异的光,仿佛光的背后是另一个神秘而幽邃的世界。
供桌的正中间,一把黑褐色的圆形铜扇赫然挺立在扇架,扇柄穿镶而过,两只神鸟凌然盘踞,与雕刻的虎兽爪纹交相辉映,栩栩如生的姿态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似乎下一秒就要奔腾于九天之上。
除此之外,一把小小的扇子,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气势浩然嚣张,丝毫不输给旁边做工复杂的法鼓、签筒等的其他法器。
程澍礼望着那把扇子,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像是有一股无端的召唤在指引着他,他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向供桌靠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身到桌边,他心口骤然划过一丝尖利的锐痛。
棠又又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时,见他脸色惨白,问:“你怎么了?”
程澍礼最后又看了眼那把扇子,摇头说没什么。
这一眼没逃过棠又又的眼睛,她以为他对那扇子感兴趣,自顾自说道:“那是用来超度亡魂的法扇,老奶奶以前用它送走了不少人呢。”
没等程澍礼说话,棠又又接着补充:“哦对,那傻子说的小孩儿,也是这扇子送走的。”
程澍礼拿起一本经书翻看,随口问:“那怎么没把你送走?”
棠又又坐在墙角的水鼓上,两手撑在腿边,光着的脚丫子一晃一晃地前后甩来甩去,她说:“也许是我命硬。”
“命硬你死这么早?”
“程澍礼你评职称的时候也这么能说会道吗?”
在别人面前就是亲切随和的程教授,而到她这里,就是死板毒舌的程澍礼,棠又又真想把他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叫做“只要跟棠又又好好说话就会死”的定时炸弹。
不止是她,其实程澍礼也察觉了一些异样。
他知道自己过于无聊缺乏社交,更不会主动用无意义的聊天来打破沉默,加上长期的学术工作令他习惯了直截了当、避免迂回的交流方式。
程澍礼想,或许是自己迫切地寻找答案,操之过急忽略了棠又又的感受。他放下经书转身,由衷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他说:“我只是,下雨的时候心情会不太好。”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棠又又一愣,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程澍礼迅速而坚定的摇头,他声音低缓:“我从小就有雨天综合症,下雨的时候会不自主的情绪低落,变得冷漠和不近人情,跟你没有关系。”
棠又又“啊”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每次下雨都要点香?”她一直以为那是程澍礼某种仪式。
程澍礼:“嗯。”
话落,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棠又又时不时偷偷瞄向程澍礼,他同样看着她,眼中含着情绪复杂的歉意,真诚的,无措的,坦白的。
“这还不简单。”棠又又忽的笑了。
她伸手打个响指,外面的雨声蓦然消去大半,风向转变,玻璃窗渐渐变得亮堂,阳光从窗棱的缝隙降临,折下一道弯弯的、五颜六色的彩虹桥。
棠又又脸上笑容尚未褪去,她就在那笑里说:“虽然不能让雨停,但是送你道彩虹,会不会好点?”
程澍礼立在原地默不作声,目光投向外面晴朗的天空,天上的云朵被风追赶,迅疾移动,翻涌出大片的湛蓝,彩虹桥的浮光里,山山水水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坐在山水和彩虹中央,明眸善睐,身后有一场下不完的雨。
再次拿起经书,程澍礼温声道:“谢谢你,好多了。”
“真的?”棠又又声调扬起。
程澍礼说:“如果你跟它一样安静的话。”
棠又又小脸一垮:“滚啊!”
第七场雨
他俩在小屋内待了好一会儿。
棠又又大咧咧支起双腿,躺水鼓上变水花玩儿,程澍礼背对着她在那研究经书,但是上面文字晦涩复杂,看半天也认不出几个字。
“这是在乌蒙大草原那边拍的吧。”
突然,棠又又惊呼着凑到桌子上摆着的照片,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羡慕:“这大马看着真精神!”
她说的那张照片中,一个头戴八角法笠的男人坐在骏马之上,手持法铃不怒自威,也有柔和的一部分,给了坐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面对镜头满脸天真,全然不知镜头正在定格这一神圣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