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澍礼记得那是阿尧和老金所在的队伍,急忙走出帐篷不停地拨打他们的电话。
显示占线。
一直拨打,一直占线。
绝望之际,手机竟然收到吊脚楼雨水传感器的提醒。
程澍礼心脏顿时一麻,来不及打声招呼急忙赶回吊脚楼。
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物,程澍礼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视线焦急地逡巡每个角落,然而什么都没有,吊脚楼里诡异的安静,让他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阒然间,书桌上的五彩风车动了下,程澍礼抬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东西。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右手覆上一片温暖,他震惊转头,棠又又唇角微勾,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用她自己的手拖着程澍礼的手,探向那个书桌底下的抽屉。
在她的带领下,程澍礼拿出那个藏在抽屉深处的铜钱。
棠又又松开他的手,站到他的对面,已经没有多余的魂力说话,她朝着程澍礼点了点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程澍礼握着铜钱的手无可自抑地剧烈颤抖。
他知道她的意思。
那天临走之前,棠又又突然问他:“你知道那臭道士说的破财免灾什么意思吗?”
程澍礼摇头。
棠又又笑魇如花:“字面意思。”
肆虐凶狠的山火,前赴后继的村民和消防员,生死未卜的失联小队这些画面一幕幕从程澍礼眼前划过,铺天盖地地涌入他脑海,但是程澍礼恍若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下颌线条紧绷而冷硬,仿佛只要一动,汹涌的情绪就会崩塌。
棠又又看出他的犹豫,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她微微俯下身体,这一次,她牵起程澍礼的手,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用最后的时间记下过去相伴的时光。
棠又又用无声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说:“我很开心。”
温暖的手掌唤醒程澍礼失去知觉的身体。
全身像被镇在冰川,万千思绪如同汹涌暗流,在程澍礼的血液里激荡回转,他闭上眼睛,平日被他镇压克制在心中的不舍和难过终于失控,也再无力遏制,他无法再去看棠又又的眼睛。
仿佛时间凝固,实际上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程澍礼张开双眼,棠又又平和地看着他笑。
再看一眼,万事不休。
一秒钟的决定,程澍礼迅速转身抄起桌上奖杯,五彩风车掉落地面。
他高举奖杯狠狠砸向铜钱,“咣当”一声,铜钱应声破碎,玻璃碎片半空四溅,林间风势骤起,空气急速下坠回旋,雷声轰然一震。
这一瞬间,程澍礼的心脏剧痛不已,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心脏中离去了。
窗外暴雨瞬间犹如天河决堤,以排山倒海之势落在整座棋山。
赶去救火的村民在山路上喜极而泣:“下雨了!棋山有救了!”
凛冽的风雨中,一切外界事物都失去意义,混沌地形成冰冷的漩涡,在这场裹挟着无数现实和虚幻的漩涡里,天空刺目的白光闪过,照在程澍礼握着残缺奖杯而鲜血淋漓的手上。
他慢慢转过身,棠又又的魂体变得更加透明,但是她脸上的笑容仍旧明媚。
“原来我死前的执念是想看看新中国。”回想起一切,棠又又茫然眨了两下眼睛,随即释然地笑了出来,她的魂体不停散逸成无数白光,似是点点星芒。
她微笑着弯起眼睛:“我看见了,我看见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国旗高高的飘扬,孩子们都能快乐自由地在校园里奔跑,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大家都能和自己的亲人团圆,活在和平幸福的盛世里。”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程澍礼心脏的疼痛直入骨髓,痛得让他止不住发抖。
“你说等我们死后,构成身体的粒子不会湮灭。那我希望构成我身体的粒子,可以变成海棠花,最好还是化成人间的风和雨,”
屋内星点四起,纷纷扬扬围绕在程澍礼周围,仿佛是她最后的告别。
屋外的大顺和六只小狗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发出凄厉而躁动的叫声。
棠又又走近一步,用尽最后的魂力跟程澍礼说:“以后你遇见的每一场风和雨,携来海棠花香,那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这场暴雨下了很长时间,几乎将旱灾缺失的雨水全部补回。
有了雨水的帮助,消防队伍和村民们很快扑灭山火,失联的救火小队在一片野榛子林里被发现,他们安然无恙,靠着野榛子林繁茂的枝叶隔开一小片隔离带。
雨停之后,明火被扑灭,背后是一片荒芜破败,而对面山上的朝霞壮丽绚烂,阿尧躺在地上累得哇哇大哭:“阿金叔,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太阳嘞。”
“怎么没见过嘞!”老金笑着说,“毛主席说了,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就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远处的山坡,卓客在一棵焦枯的华山松上,看见一只被大火熏得奄奄一息的小蝙蝠,耷拉着脑袋倒挂在树上。
他捡起地上的空矿泉水瓶,拧开瓶盖接了一点绿叶上的雨水,连续喂完两瓶盖的水后,小蝙蝠慢慢恢复了元气,重新展翅飞向湛蓝的天空。
卓客抬头,棋山的天空重新变得干净明亮,空气湿润清新,山林恢复了旺盛的生命力。
吊脚楼,程澍礼目光空洞地站在书桌边,手上鲜血一滴一滴砸向地面,聚成殷红的一摊。
不知道站了多久之后,屋外传来陌生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