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南窈姝的是出于担心,原是不想辜负她此番心意,然这些属实令人瞠目结舌。
南窈姝却执拗得很,若说平日她能听进去江式微的话,今夜却断断没有。推来推去,江式微到底还是收下了。
南窈姝想到方才向次兄探来的消息,涉及朝中局势,正值风口浪尖,她也不是个傻的,一猜便知,行及笄礼只是个幌子,让二妹妹回去是真。
她势必要告诉江式微这其中实情,南窈姝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探来的消息,你此次回长安务必要小心,今上早已元服冠礼,践祚已逾三载,中宫空悬。”
“已有臣工上表请立皇后,现下最炙手可热的便是当朝中书令王铎的嫡亲妹妹王子衿,多位臣工联合上奏,今上怕也动了心思。”
“是以朝中好些世家心急,原本那些世家也推了一人做皇后之选,只是那人不知缘何自行辞去了,所以现在世家必须再择一人,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又是昔日太皇太后亲封的万泉县主,这样的门第身份,足以服众了。”
江式微听了此番言语,心下已经了然。眸中蒙上一层冰霜,思量着南窈姝方才之语。
大晋皇后,非士族女不可得。
中书令王铎位高权重,但却出身寒门,虽然自认太原王氏为祖,蒙蒙那些底层贵族尚可,但在名门世家来看终是不入流的。
若是王氏女登临后位,要士族脸面何存?而此时恰恰需要一个既出身士族又能力压王氏女之人,那么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才是让她回京的真正目的。
江式微思及此,毫不留情地将面前的灯花剪掉。
与此同时的长安城倒真是如南窈姝言般云谲波诡。
丽景门狱内的廊道冰冷且昏暗,弥漫着若隐若无的血腥之气,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放下手中的文书卷宗。
晋朝有“录囚”之制,齐珩素来重视狱讼之事,势必要亲自过问才能放心。所谓录囚,便是再次讯察囚犯再决定是否原宥,为避免有冤狱发生,便是齐珩亲自来审。
一份份卷宗看去,齐珩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发痛。现下已深夜尚有一迭文书未阅,只怕今日又要在丽景门过夜了,齐珩想想就觉得头疼。
见一内侍双手捧一锦盘步履匆匆入内,俯身回禀:“陛下,这是御史台新递来的札子【5】。”齐珩随便翻开了其中一份,随即又撇在桌案,眉宇微蹙,眼眸微垂,嘲讽地勾起唇角。
果然,他就知道左不过是立后之事,以往他都用朱笔在后面大大写个“否”字,只是现在齐珩烦得朱批都省了,索性丢在一旁。
“真有意思。”他笑得温和,言语却极其讽刺。
他即位三载而无中宫,这空悬的皇后位自是让他人虎视眈眈,而桌上的札子中写的无非是某家女子品行如何端方,出身如何高贵,只有最后所提之语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
只见札子后面赫然写着十三个字:“宜立中书令王铎之妹王氏为后”
他自己心里明镜似得,他的生母不过是先帝后宫的一个内人【6】,既非权臣之后,又非世家出身。
他眼下势单力孤,虽有至尊之位,然则前有中书令王铎独掌制命,总理朝政,后有门下侍中江遂属东昌公主一党,掌封驳事。
显而易见,中书、门下二省皆不在他手中,他这个皇帝便是真想立谁做皇后,若是中书、门下有任何一方不同意这所立之人,结果要么是被门下省封驳回来,要么就是这诏命根本就出不了紫宸殿。
所以,他需要一个让两省绝无异议的皇后,也需要一个能帮他收服两省的皇后。
齐珩从案上重新拾起札子,交给了身侧的内侍高季。
这高季的身份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小黄门,乃是齐珩生母在世时就相识的老人了,从小就侍候在齐珩身侧,齐珩视之为亲人,任内侍省从四品内侍之职,私下呼之“高翁”【7】,深得齐珩信任,由高季办事,他甚为放心。
“高翁,劳你亲自送至东昌公主府,谨慎些,莫要人看见了。”齐珩的目光停留在高季的身上。
“臣遵旨。”
见着高翁离开的身影,齐珩揉了揉眉心,笔下的赤墨水垂落,氤氲了洁白无瑕的纸,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他将札子送至公主府,他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姑母自会明白他的用意。
皇后么?他倒是奇了,这后位会落在谁的身上。齐珩从桌案前起身,透过丽景门狱三楼的门窗,观赏着长安城夜色。
凉夜如水,似渗得出墨来,明月高悬,孤影伶俜。
丽景门前倒是个梧桐树,高耸入云,如此一看这残月倒是挂在了梧桐枝头,依稀能闻得滴漏之声,不过这滴漏声也渐渐埋于夜色之中。
瞧着长安的夜平静无波,点点星子簇拥着残月,也唯有齐珩能知这背后是有着什么样的风流暗涌、云谲波诡。
眼见要起风,齐珩关上了窗,风声呼啸着,树枝簌簌就着风吹打着门窗。
唇齿开合,口中诵着诗句,清朗的声音穿透了丽景门的整个推事院。
“山雨欲来风满楼”【8】
君不免冠
长安城兴道坊坐落着赫赫有名的镇国东昌大长公主的府第,公主府北院墙超坊墙两尺余,甚至侵占了坊间街道,背靠皇城。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焚香椒兰,以琉璃为瓦,以锦绣为幕,朱门上赫然挂着先帝亲手所书:“镇国东昌公主府”。
原定国朝公主宅第应称为“宅”,而不称府,只因东昌公主身份尤殊,是先帝的同胞妹妹,在先帝即位时出过力的,被先帝特加封“镇国公主”,允准开府治事,故称“公主府”,一切比照亲王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