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她屡屡来找灵堂,就像是飞蛾被火光吸引,不由自主地要接近明亮之处。她接近巫女,贪图和眷恋那份自由,可是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被灼伤。
因为那份自由永远不可能属于她。
“我明白。”灵堂毫不低沉,轻快地说,“我不生气,你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李绣之在她的怡悦中感到无力。
说来今夜她究竟为什么会偷跑出来,只是为了发泄怒火么?她是想来向灵堂求助么?可是就算她能不出嫁,甚至一辈子都不再嫁人,她能得到自由么?就算她逃出府中,在艰难生计的压迫下能够自由么?
天大地大,对人而言无处不是囚笼。
也许连高居帝都朝堂的天子重臣也被权力所束缚,但那些人甘于被束缚,可是李绣之太贪婪,她不甘愿。
所以她不能不妒恨灵堂。唯独连神灵都没有拘束住这个巫女,而是庇护她免受世间一切的困扰。
“我没有话要说了。”李绣之站起身,最后礼数周全地屈膝一礼,“深夜打扰实在冒昧,小女子告辞了。”
两天后江州城传遍了一则新闻——城南李家的大小姐出嫁,结果送亲队伍在城外小道上竟遭遇了悍匪,新娘子不知所踪。
今日分明是测定的吉日,空中却下着疏落的雨,天地晦暗。也正是在昏暗天色的遮掩下,李绣之才侥幸逃脱。
……又或许,是因为巫女向神灵的祈福,她才能够逃走。李绣之这样想着,不由笑出声来。
如今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再没有人监督她。她一个人漫步在茫茫的荒原上,身上华美的嫁衣在树丛中刮破了,沾满了雨和泥,显得十分狼狈。
可是李绣之觉得很畅快。十七年来她难得有如此痛快的时候。
也许是她疯了,也许是她终于得到了……“自由”。
她从没出过城,阴雨中的原野根本辨不清方向,但她也没想着要回江州城。
李绣之就这样欢欣地走着,忽然觉得肩上一重,雨水的凉意中又多了一缕幽幽的寒意,那是某种非人之物的气息。疏雨荒草,徘徊的鬼魂被生人的温热所诱引。
“跟着我吧。”李绣之轻声说。
“你也跟着我吧!”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十几年间压抑的笑声都冲出了她的喉口,几乎要割裂雨幕,“我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阵寒意缓缓渗入她的身体,可李绣之并没有觉得冷,仿佛胸中那团燃烧的恨火始终温暖着她。她笑着唱歌,调子七零八落,脸上淌满了冰冷的水滴。
李家大小姐就此失踪了。而从此的十年,在大奉的各境,某些地方偶尔流传出红衣杀人鬼的传言。
会者定离(一)
盛情难却睁开眼。
窗外的天光还很明亮,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太阳却已经西斜。但即使不看天色,白无常也能清楚感知到现在的时间。
“初九了。”她喃喃自语,坐起来抚了抚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然愈合,身上那种虚弱的感觉也消失了。凭无常的恢复能力,这种伤势她估计睡一两天就能全好,现在还不算太迟。
“啊……盛姑娘,你醒了!”响起一个有些弱弱的、却又透着惊喜的声音。原本趴在旁边桌子上犯困的青衣少年转过身来。
盛情难却环顾客栈房间,发现门柱和房间四角都贴着黄纸符箓,“贴的这些符是什么?”
“那个黑无常让我照看盛姑娘,说是照看,不过盛姑娘的伤自己就会好,所以只是让我提防杀人鬼而已。但我也不知道盛姑娘过多久才会醒转,如果要不舍昼夜地照看实在做不到。”木明瑟声调一转得意,“所以我就用符把这间房间封起来了。这些都是护宅驱邪的符箓,别说我睡着了,就算我死了,这里也没有妖魔鬼祟能进得来!”
“占了你的床,抱歉。”盛情难却淡淡地说。
“这有什么,我在山上的时候经常找块干净的地方就能躺下,总不能让伤患躺在椅子上吧。”木明瑟连连摆手。
“春生秋杀呢?”
“他把盛姑娘送到这里之后,就拿着寻路纸鹤走了,说要去找那个杀人鬼报仇。”
“报仇?”盛情难却看向地上还在运转的术阵,“那就随他去,这个阵两天之内不要拆掉。”
木明瑟点点头,又好奇道:“那个红衣女鬼真这么厉害?”
“其实她不是鬼,只是鬼上身的人,不过也算厉害了。一般鬼上身是厉鬼附身了人,可是她不一样,是反过来操控了厉鬼。”盛情难却解释道。按她往常的性子是不愿费这么多口舌的,不过现在她流露出非同寻常的耐心。
“这样么?这种情况还真少见……”身为术师,木明瑟对鬼上身也颇有了解,“莫非她的怨气比鬼还要重?”
“人心中要生怨是很简单的。我当无常这些年,见过街边的屠夫为了一次口角动刀杀人,姐姐为了一针一线的纷争毒死亲妹妹,可见一点小怨就抵一条人命。”盛情难却面无表情地从床边站起身。
见她似乎要走,木明瑟急忙道:“盛姑娘,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盛情难却预感到这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她站定不动,无声地示意木明瑟继续说。
“因为我没有见过那位李姑娘,她虽然是江州人氏,不过如今还算是么?”
盛情难却心里微微一震。没想到木明瑟跟她注意到了同一个问题。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李绣之了,又在外漂泊多年,应当不算江州本地人。”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