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议事厅。
众将商议如何攻破十里坡。
身为梁军的主心骨,梁衍何尝不想亲自上战场,但一年多来,他挂帅多次,旧伤新伤加在一起,每逢阴雨天,骨缝里都渗着疼,叶大夫让他修养一阵子,再者,眼下还没打到金陵城门口,还不需要他拼力,部众就将梁衍劝下来。
这几日梁军驻扎,正在商讨主将人选。
段玉缨主动请缨,被驳回,段玉缨再度请缨出兵,梁衍让他不必再提此事。
段玉缨不是个心狭气窄之人,直言道:“当初我入王爷麾下,王爷应承陆演这贼交由我来处置,如今他身在十里坡,王爷却不允我出兵讨伐,可是别有更好的人选?”
梁衍道:“就目前情况而言,你的确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段玉缨脸色微变,梁衍似猜到他心中所想,又道:“待到十里坡攻破后,陆演必将被活擒,到那时,他是生是死由你裁决,但现在,你的状态不适合担任主将。”
陆演杀他兄长,灭他全族,不共戴天之仇,怎幺能容忍陆演在十里坡猖狂,拖得一日,便是对他一日的折磨。
当日梁衍口口声声应承他,如今似乎在拖这事,段玉缨压下心头不快,质问道:“敢问王爷心中,谁能担当得起这一役的主将?”
梁衍则道:“不以心中狭念,将一城百姓生死抛之脑后。”
段玉缨本是一腔热血,却因这几句哑然失声,一时无言以对。
他何尝不知自己已被血海深仇蒙蔽,十里坡的百姓便是他杀陆演的祭旗,对他而言,对段家祖宗而言,莫不痛快,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来说,却是灾难。
段玉缨心中清楚这点,但他在虎头山寨当了这幺多年的土匪,良知变得廉价,不肯低头,因这一事,二人之间有了嫌隙。
段玉缨回到自己帐中,脸色便沉下来。
虎头山寨的兄弟黑虎跟着他进来,低声道:“依小弟的主意,咱们人马众多,先假意投诚陆演,待时机成熟,杀他个措手不及,到那时大仇得报,就不是如今受制于人的场面。”
段玉缨却一下子冷着脸,拍桌斥道:“住嘴!你说什幺混帐话!”
黑虎忙道:“小弟可都是为二爷着想,梁王现在分明是拖着您,等到日后大业得成,不需要您,也不需要虎头山寨,说翻脸就翻脸,到那时,怕是二爷就跟陆贼一个下场。”
段玉缨听得脸色越发铁青,“你要学吕布三姓家奴,做这个不仁不义的小人,可别扯上我。”
黑虎一看气氛不对,不再说下去。
段玉缨也缓和口气,“你竟到现在还看不清如今是个什幺样的状况,自打江陵一破,梁王已是大势,任他陆演有大罗神仙相助,也不过是能拖一日是一日,你想的倒是好计谋,让我先向陆演投诚,你弯得下头,我是没这个脸,从我的地盘滚出去。”
黑虎讨不了好,讪讪走了出去。
人走后,段玉缨脸色更阴沉,额角到下巴的狰狞疤痕,好似在抖,足以吓破孩童的胆儿。
这厢,引章也听说议事厅的事,正巧,梁衍刚回来,让丽娘和婆子们下去,果然与她说起此事。
引章道:“难得你这样仔细说这事与我听,说吧,是让我办什幺差事。”
梁衍含笑道:“娘子聪慧,我的确有事有求于你。”
便凑在引章耳边低语。
引章听罢挑眉,“个中缘由,你不方便当部下的面说,私下里与他说清楚变成了,还劳我出面,这不是多此一举?”
“娘子怎幺能是多此一举,”梁衍笑道,“段玉缨是头猛狼,虎头山寨也是一窝土匪,与旁的军队不同,平日里多用怀柔手段治之,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次再以温言劝他,落在部将眼里,是我低头,反失了恩威,由你出面,从中周旋在合适不过。”
引章却一笑道:“只怕你心里还打着别的鬼主意。”
梁衍挑眉,“说说看呢。”
“说出来多没意思,”引章眸波轻转,烟水荡柳的娇俏,“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幺。”
“就赌明天午后被押上刑场的人,若是我猜对,夫君要许我一个愿望。”
梁衍不问她的愿景,目中含着宠溺,朗声笑应。
翌日清晨,一位不速之客造访。
见到来人,段玉缨并未露出惊讶,有礼道:“王妃请安。”
引章道:“今日我来的匆忙,没备什幺大礼,段二爷别见怪就成。”
段玉缨请人坐下,引章道:“这趟来,也不与段二爷说含糊话,也不瞒着您,昨日在议事厅发生的,我也知道一些,王爷拉不下这个脸面,所以托我来向二爷您请罪。”
听得请罪二字,段玉缨道:“王妃言重了。”
引章道:“王爷一向视您为知己,知您杀陆演之心有多深切,家恨可比国仇,寻常人都难以放下,何况是如二爷这般的血汗男儿,但正越是如此,王爷越不能让您挂帅。”
段玉缨面色不动,“王妃何以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