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一咬牙,气愤地将行云的手狠狠甩开,她回头瞪着一脸无辜的行云,还未说话,行云便叹息道“先前,可是你让我握紧些。”
沈璃噎住,憋着火狠狠瞪向睿王,见他脸色苍白,沈璃也没有急着问缘由,只道“我先送你们两个能动的人出去,待会儿再来把这女人扛出去。”
“不行。”
“不可。”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睿王瞅了行云一眼,沉默下来。行云叹道“此处摆了缚魂阵。”他望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离开这里,她可就活不成了。”
听闻此言,沈璃来了脾气,瞪着睿王怒道“说!怎么回事!”
睿王这才吃力地撑起身子,在床边坐下,此时哪儿还有工夫来追究沈璃这“大不敬”的态度,他望了床上躺着的女子一会儿,才沙哑道“这是我的妻,睿王妃。三年前,我与她在一次外出中遇刺,我毁了半张脸,而她为护我,身中数刀,后又为我引开刺客,身坠悬崖……我在崖底寻到她,便将她带回,安置在此处,等着她睁眼。”
沈璃皱眉“只是等着?你这满府的妖灵是怎么回事?如今这化怨要噬主的小荷又是怎么回事?”
睿王沉默了半晌,终是答道“我将她带回之时,所有人皆道她死了,让我节哀,而我知道,叶诗这样的女人,怎会这么轻易地死掉。我遍寻仙法道术,终是求得两个法子可唤醒她……”
他话未说完,沈璃已经明了,这两个法子,便是缚魂阵与豢养妖灵,以命换命。
沈璃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自己没护好妻子,让她在三年前因你而死。而你接受不了现实,便妄想要她活过来,寻了逆行天道的法子将她的魂吊着,又养了妖灵,要以命换命。倒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睿王沉默“那又如何,我只要叶诗醒来。”
沈璃眼睛微眯,若不是此后行云得由此人护着,她倒真想撒手不管,任由这自私王爷随意折腾去。“如今小荷又为何变成这样?”
睿王摇头“我每夜皆会来此地看望我妻子,今日不知为何,小荷竟闯了进来。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生了怨恨。”
自然会生怨恨。沈璃道“妖灵性子固执,她将你视作此生的唯一,而你却是为了换另外一条命而打算杀她,她若不恨,便是当真傻了。更遑论……”沈璃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觉得这话没必要说下去了。小荷喜欢睿王又如何,从始至终,这个王爷在意的只是他的妻。
其时,地面又是一颤,不知外面又是哪座楼阁倒了。沈璃略一沉思,对睿王正色道“我不管你之前如何布局,今日已是如此局面,你既然无能为力,那接下来我便会照着我的方式来做。待找到小荷之后,若无法让她散尽戾气,我便会杀了她。”
睿王目光一冷,盯住沈璃,听她清晰地说道“你且记清楚,若小荷身死,连累了王妃,是我——沈璃杀了她。与旁人再无关系。”
在一旁沉默着的行云倏地抬眼盯住沈璃,却在她转过头的前一秒移开了目光。
沈璃自然而然地拽住行云的手腕,道“这里被堵死了,那些血婴儿暂时进不来,但空气有限,留给他们活命。现在外面应该一片混乱,你与我出去,在府中摆避邪阵。让那些无关的人离开睿王府,然后咱们便可以满府地找妖怪了。”
行云的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只点头称好。
沈璃此时哪儿还有心思留意行云的小动作,口中咒一念,便带着行云回到了地面上,此时天边已隐隐透亮,阳光带来的正气让满地的血婴儿有些使不出力,但即便如此,一夜的肆虐已让睿王府中一片狼藉。倾塌的亭台楼阁,睿王府中奴仆侍卫的尸体被血婴儿们骑在身下,尸体的衣服与皮肉已被它们身上的液体侵蚀得残缺不全,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即便是见惯尸体的沈璃也看得头皮一麻,手中银枪一挥,杀气激荡而出,扫出一片干净的落脚之地。她对行云道“借着朝阳初生,你先布阵,遏制住这些妖灵之后,还活着的人可趁此时机离开睿王府。”
行云愣了一会儿,笑道“你以为布阵是件简单的事?睿王府的格局我不甚了解,布不了阵。”
沈璃一愣“既然如此,方才你在下面怎么不说?若无法布阵,我只管一个人找小荷就是,我还带你出来作甚。”
行云轻咳了两声“方才在下面没听见你说什么。”
“没听见你点什么头啊!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沈璃按捺住火气,真是越忙的时候越添乱。这要是她带的兵,她早让人把这蠢兵拖下去抽一顿鞭子了。
她本打算送行云到睿王府便走的,这都拖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危险,待魔界追兵寻来,她若与其动手,那可不是塌几座房子的事情。
沈璃这念头还没在心里想完,鼻子倏地嗅到一丝极为熟悉的魔气,她心头一紧,立时望向天际,但气味近了,沈璃倒稍稍放下心来,只有一个人,她熟悉极了的一个人——
“墨方!”她向天一喝,一团黑气倏地落在沈璃跟前,浓雾散去,墨方一袭黑衣束身的打扮,他在沈璃面前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王上。”自上次墨方以那样的手段助她逃脱之后,沈璃心里一直是感激他的,虽然之后遭到了一些非人待遇……但墨方对她的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起来。墨方却叩头道“日前伤了王上,墨方罪该万死。”
沈璃佯怒“起来!我最烦别人和我来这套!”
行云后退一步,静静地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沈璃知道他是心里戒备,转头对他道“无妨,他是我的属下。”言罢,沈璃心头一琢磨,觉得墨方必定有大事才会来找她,让行云知道太多魔界仙界的事情有些不妥,他一个凡人,能算凡间事,对身体已是极大的负担,若再知道一点仙家秘闻,指不定哪天就被雷劈了。
沈璃将四周一打量,那些血婴儿被阳光影响,已全部趴在地上不再动了,但为防万一,沈璃还是将手中的红缨银枪递给行云道“你拿着,暂时走远点,我与他有事要谈,这枪上有煞气,小妖灵不敢对你如何。”
行云没说要拿,沈璃却已将枪塞到了他怀里,他看出白天血婴儿们不会动,本想推托,但见跪着的墨方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像在说“竟敢接王上的枪!该死!”行云一默,于是将银枪往怀里一抱,慢悠悠地走到另一边,末了还回头冲墨方温和一笑。
墨方拳头一紧,沈璃却笑着将他扶起,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好小子,我该多谢你上次伤我才是,不然我早被捉回去了!”墨方比她高出一个头,沈璃往上一瞅,瞥见墨方颈项处还有一道疤痕,那是她的红缨银枪留下的,饶是魔族愈合能力再好,这疤也消不掉了。
沈璃一声叹息“待日后这婚约废除,我再回魔界,定要好好补偿你。”
墨方垂头“属下不敢。”墨方不再废话,径直道“王上昨夜可是动用了法力?上面已有人察觉,追兵要来了,王上若再不走,只怕便再难走了。”
这个道理沈璃何尝不知道,只是如今这状况要她怎么走?小荷若害死了睿王,朝中何人能与皇太子分庭抗礼,何人能保住行云?
“今日我怕是还不能走。”沈璃用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血婴儿,“这里还有事没处理完。”
见沈璃为难,墨方也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他实在不愿催促沈璃,但此事确实不能耽搁,他便抱拳劝道“王上!离开之事不能再拖。王上若被带回,魔君必不会让王上再有机会出来。天界已在筹备婚事,彼时……”
彼时如何,沈璃比谁都清楚,她向后一望,行云站在那处,拿她的红缨银枪好奇地对准一个血婴儿的屁股扎了一下,血婴儿连一声啼哭都没来得及出,便被枪尖上的煞气撕得灰飞烟灭,行云似是极为惊讶,又转来转去地仔细研究起银枪。
沈璃嘴角一抽,转回头来,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只是现在我无法让自己离开。”
“王上?”墨方微蹙的眉头诉说着他的不解,在他的记忆里,沈璃从来只说“做”与“不做”,鲜少有“无法”这样的说法。“属下不明。”
“这些日子我在凡间历经数事,不经意间对一人上了心。”她话音一顿,望向行云,墨方神色怔愣,追随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男子,那人的一身打扮在彻夜奔波之后显得有些凌乱,脸色苍白,气短息弱,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这是……让王上动了心的人?
其时,行云的手腕像是突然没力了一般,银枪没有握住掉在地上,骨碌碌地往血婴儿那边滚去,银枪周遭煞气将那一群被阳光夺去力量的妖灵杀得片甲不留,而妖灵身中的怨气也升腾而上,让跟在妖灵后面追的行云咳个不停。待他终于将银枪捡起,人更憔悴了三分。
沈璃一声轻轻叹息“便是这么个人了,遇见之前,我也没想到……”沈璃抬眼,见墨方眉头紧皱,她道“他与我们不同,那破烂身子折腾不了几下便会死。现在我实在不放心留下他,我得将他安置稳妥之后才能离开。我虽看上了他,却也知道人魔殊途,凡人寿命极短,下一世也延续不了上一世的记忆。”沈璃声音一顿,语调平缓而坚定“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只求能让他此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