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本还想劝两句,但听行止道“就该如此。”他正色道“那人定是喜欢你的,不然再如何也不会答应娶你,别的不管,你先与他生米煮成熟饭,省得蹉跎。”
金娘子听了这话尤为高兴,立即在旁边摊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递给行止。“神君说得在理,这千年雪狐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几件袄子顶用。”行止不客气地收下来,金娘子笑眯了眼,“奴家已给你们安排好了房间,你们先去,待奴家把这里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你前因后果道个清楚。”
出了金碧辉煌的大殿,沈璃眉头微蹙,望着行止“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喜欢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过让她去纠缠那个男人,总好过让她来纠缠你。”行止眯眼一笑“你可是我的。”
沈璃评论“自私,无耻。”
待金娘子指挥仆从们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收好,刚出大殿,她便见一婢子行色匆匆而来“娘子。”刚近跟前,那婢子连礼也未行便道“幕先生又咳起来了。”
金娘子心里一紧,忙随婢子而去,踏进红梅小院,金娘子脚步不停,径直闯到里榻旁,但见幕子淳俯在床头,咳出了一地鲜血,金娘子二话没说,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法力不管不顾地往幕子淳身上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金娘子才稍放心了。
手指微微颤抖地抹了抹额上冷汗,金娘子闭上眼静静调整内息。
“你身体不适?”
听闻这声喑哑的询问,金娘子才睁开眼,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地展开“哎呀,相公这可是心疼奴家了?奴家真是好生开心。”
躺在床上的人将目光在她脸上静静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开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顿了一会儿道“先前你说已将我门派中人治好,所以将他们赶下了山,如今,他们可会也如我这般?”
他言语中是不加修饰的质疑,金娘子听得眉目微沉,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子淳,我不屑骗人。”金娘子独来独往惯了,也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但面对幕子淳,她总是破例“你门派中人那些伤,对人类来说或许棘手,可对我来说,治理起来也不算麻烦,我说已治好了便断不会骗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为你受的伤与他们不同。”
幕子淳转过眼,目光薄凉地望着她。
不管她说什么,他总会质疑……
金娘子心头微涩,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起来。“我言尽于此,相公不信,奴家也没法了。”她起身离开,“老待在屋里对你身体也不好,今日外面晴好,待休息会儿,你便出来走走吧。”
幕子淳的目光追随她背影而去,除了方才那句质疑的话,再无他言。
房门阻断了屋内的气息。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门框。
“娘子?”旁边的仆从担忧上前,金娘子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拾力气,迈步离去。
晴夜,院中白雪映红梅,幕子淳披上雪白狐裘静静走到院中,天上星明亮得好似被擦过一样,这是人界难见的夜空,幕子淳不由得看得有些入神,忽听院外有小孩在议论“今天有客人来啦,娘子亲自出去接的。”
“能让咱们娘子这么重视,这可难得。”
“我有幸远远看了一眼,那男子也长得可美了,比院里这人还美上百倍呢,那气质,啧啧。听说啊,咱们娘子还和他交情匪浅呢……”
“真的吗?今日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开心了,你说这三天两头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给磨没了吧,如今又来一位……这次婚礼你说到底能不能办啊?”
“娘子怎么想,岂是你我能猜到的。”
言语声渐远,红梅枝穿过镂花的院墙探到另外一边,幕子淳立在梅枝旁,探手折下一枝红梅,将其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扔在雪地里,一脚踩过,转身回屋,衣袍飘起的弧度好像在诉说着主人的心绪不宁。
而与此同时,在金娘子给沈璃他们安排的厢房里,金娘子闷头喝了一口酒,叹息道“就是当年收拾了那股邪气后,我变回原形被他救了一次,就是那惊鸿一瞥!就是那该死的一瞥!让奴家花了二十余年在他身上啊!”
沈璃默不作声地吃东西,行止倒是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本是一场接风宴,但不知是从哪句话开始,便成了金娘子的诉苦局,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自己与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现在又起了牢骚
“二十余年!石头也该捂热了吧,这凡人当真是块千年寒冰,饶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他师门出事,好不容易让我逮着他软肋了,终于威逼利诱,让他娶我。”她一叹,往沈璃身边一靠,抱了沈璃的手臂委屈道“你说奴家活了这么多年,瞅上一个顺眼的容易吗?偏生如此让人费心,奴家心里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娇的模样,沈璃放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但见她脑袋不蹭了,只余一声声沉重无奈的叹息,沈璃想,她是真的心累了。
“他可有喜欢的人?”沈璃问,“或者有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想到自己与行止那颇为辛酸的一路,沈璃有几分感慨“他可有与你明白说过?”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负重任不得动情吗?”
行止像被夸了一样点点头“没错,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善于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来是越不知廉耻了……
金娘子叹道“幕子淳他就是块木头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门派的说法给僵化了脑袋,非要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觉得我靠近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连前些天我逼迫他成亲时,他还在一本正经地问我……”金娘子学着幕子淳眉头紧皱、一脸严肃的模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娘子一提到这茬好似生气极了,拍着桌子道“没看见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宝吗!你一个凡人也好意思来问奴家要什么!当时我也没气。”金娘子学着她自己当初的模样,缓和了表情,浅笑道“我当时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话是吧?”她一顿,表情又是一变,学着幕子淳的语气严肃道“‘没个正经!胡言乱语!’你听听,你听听,他就这么说我,说完了,他转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变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却委屈道“你可知我当时多伤心啊。”
“嗯,你何不将他这木讷无趣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害羞的表现呢?”行止忽然开口道,“我与仙人打的交道还算多,但凡凡人修仙而成的仙人,多半寡言木讷,对于自身情绪极为压抑,他兴许觉得你是在调戏他,又没法调戏回来,所以只好慌忙落跑。”
金娘子睁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这一番分析唬住,问“依你之见,那凡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行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道“既非有心爱之人,亦非真心厌恶于你,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种固执罢了,如此,我们便来试一试吧,看看这凡人到底有多固执,或者说,看看这凡人对金娘子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态。”
金娘子满眼期冀地望着行止“怎么试?”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边二十余年不离不弃,他无动于衷,也可以说他已习惯于接受。那么,把这些赋予他的东西全部抽掉可好?”行止将茶杯里的茶水尽数倒在地上“让他一无所有。来,想想,你给了他什么,咱们一件一件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