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城几日,她约了朋友和同学,食过一两餐饭。等到周德凯回港,已经除夕,她准备收拾行李,后天回海城。
吴柏生的除夕是在疗养院过的。往年他偶尔会抽空回广东,不过一两天就回来,今年走不开。疗养院医生在节前暗示他,吴珍珠年纪大了,如果发作再猛烈,可能转到市精神卫生中心更合适。毕竟偏远的疗养院,收费实属低廉,医疗水平堪堪,职能更偏向养老院。吴珍珠虽然精神不济,白胖虚肿的身躯很有一股蛮力,单个看护根本拉不住她。
现在床位又紧张,与其放个吴珍珠,不如接收好打理的病患。这句话不用说出口,吴柏生了然。
市院的医疗水准肯定更好,且不提有无床位,每个月的费用超出了吴柏生的预算。实际来讲,也不能治疗康复,吴珍珠的呓语不会有终结的一日。
“林栋,我想我妈妈了,你陪我回去看看她,好吗?”
“家姐,柏生放在你这里几天。”
“对不起,哥哥,我真的不想的,你让我们母子回来吧。”
“阿嫂,阿嫂,你告诉我在哪个位置,求求你,告诉我。”
新看护原本要过完正月十五才愿意回来上工。吴柏生微信转账,备注了传统祝词,打完电话,头向后靠在陪护椅上,又用手压低棒球帽盖着前额。
收到一条新讯息,滑开是周若栗的红杯头像。‘我回来了。’
还是会心跳,他以为他早就麻木了,是她,他还是会。
‘我不在市区,年初五回来。’吴柏生在刚才的电话,已和护工商量好了时间。
‘好。’
往上翻对话记录,两个人最后的消息停留在九天前。除夕夜,新年快乐四个字都没有,或许,因为他们并不快乐。
还有两天,他默默在心里倒计时。
隔天,姑姐(姑妈)的电话早一步到。“阿生,是我,新年快乐。”
“姑姐,新年快乐。”吴柏生走到室外去接电话,从外套口袋里掏烟。
“今年冇翻广东,你哋几好吗?”(今年没回广东,你们都好吗?)吴柏生的姑姐林蓉早早过了六十岁,和弟弟林栋不同,她的声音一贯沉稳。
“还好,就是我阿妈有点不妥,前一阵”吴柏生停下来,吸了一口烟,让薄荷味在鼻腔滚过一轮,吐出。“你知道的,现在发作的比较厉害,疗养院想让她走。”
“走去哪?”
“走去哪也没用,再讲吧。因为这件事,今年没回来看你。”
“我年纪大了,不紧要。看多看少都不会后生。”林蓉有心开玩笑。她知道这个她当做儿子一样看着长大的男孩,咽下多少苦水。“都喺你,点呀,瞓得好唔好呀?仲食跟果d药?”(倒是你,怎么样,睡的好不好?现在那点药物还在吃吗?)
“老样子。”吴柏生说。
“你后生,咁样落去唔得,唸吓番嚟啦,我可以帮吓你”(你年纪轻轻,这样下去不行,考虑下回来吧。我也能帮你一把。)林蓉说话从来不客套。
吴柏生把吸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空地的立式吸烟柱。低头吹了会冷风,身上烟味散尽,上楼回病房。
第二天临走,吴珍珠又不肯认新看护,说是来拐卖她的。动静太大,左右病房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侬要带我去哪里?我儿子呢,你们是不是已经把我儿子带走了。”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离开家太苦了,你们放了我吧。”
吴柏生习惯了这没脸面的生活,哄着吴珍珠,称赞她年轻的和妙龄少女一般,完全看不出已经有儿子了。几番僵持,说学逗唱,吴珍珠恍惚中记起了新看护已经陪她不少日子。
吴柏生知道不应该,但开在浦江大桥上,依然有劫后余生,私奔远行之感。
cp小剧场
吴柏生:老婆,我来啦!
周若栗:再见,我预感远处奔来一只汪汪叫的渣男。
玻璃梦醒
农历新年又恰逢老板不在,今年吴记面馆是非不少,吴柏生索性自除夕前就贴了休业告示。恭贺新禧并放假至正月十五。
熄火停泊好红车,紧闭的透明店门在角落处如蜘蛛网般,有一块不小的玻璃皲裂。裂缝收敛于防风柱边缘,明显是外力撞击加厚玻璃的结果。报案,申请调取监控录像,多出的意外让他在等待时只能放空思绪。因为不确定具体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根据流程,吴柏生得到回执后可以先走。
年初五的晚上,吴柏生蹲在店内店外,挤透明玻璃胶涂抹在裂痕处。两遍涂完,再用封箱透明胶带内外粘贴暂作固定。室外至多在摄氏零度,他出了一身的汗,没时间修剪的发尾黏在脖颈。
订购替换的玻璃门周期不短,厂家要到元宵节后再开工。吴柏生发送了订购尺寸后,呆愣的站在店外看着门。
周若栗抵达面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吴柏生背对他,暗紫色的阔版羽绒外套盖不住的瘦削,牛仔裤拖垮罩着长腿。一米七十六的身高,低着头,茕茕孑立。
走近,她听到吴柏生的声音,但听不清。周若栗的耳鸣轻微,听阈赫兹稍受影响,无需治疗,仅日常的细小低声受影响。
吴柏生是不是在讲什么?站了几秒,他也没从玻璃倒影中看她,就拍了拍他的手臂。
周若栗望着吴柏生转头,眼尾泛红,目光涣散,鼻尖冻的透粉。明明比她高出一掌,可怜的如同幼犬。他没在打电话。
最终,她握着他的手,牵着回家。进入大堂,香暖热气拂面而来,他与她交握着的,冻僵的手,轻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