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凭水站立,雨水顺着琉璃瓦落下,泻入湖水。
“姚大人一向机敏,得了主子消息,便已从税案中将自己摘了出来,不过那头乱了,怕是不好收拾……”
何夜说到这里笑了声,“属下倒是听闻,严况暗地里已将大部分私产变现,也不知是要送往喆徽填补漏洞,还是用作其他。”
沈青霁负手,狭长眸子微眯,“喆徽匪患未除,沈弱流必会死咬此事,只怕还会打起十二州总督的主意……”
一阵闪电,沈青霁抬头,目光望向天穹,面色晦暗,“西南两府,北境十四州,南十二州,北境王不做表态,已于本王不利,更不可再让沈弱流捡了便宜……总督若换,也只得是本王的人。”
他收回目光,眼神阴鸷,“徐攸算着日子也该回京了,他可不好对付,让都察院,内阁那帮老骨头警醒点。”
何夜闻言,仿佛胜券在握,抬手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王爷放心,属下已做了准备,给徐大人添了点乐子,免得他路上无聊。”
此时闪电雷声相继落下,照得主仆二人阴森可怖。
“做得好!”沈青霁放声大笑。湖中锦鲤受到惊吓,四处逃遁,隐匿湖底,再不肯出。
大雨连下了七日。
郢都整个都被雨水泡透了,阏河一朝水涨,往日的幽深如沉碧此时混了上游的泥沙变得浑浊不堪……上四条胡同略好些,靠近皇城根脚下,地段好,楼高道广,青石路面上只见少许积水,下四胡同便遭了殃,紧挨着阏河,雨水流不出去,混了泥浆污秽反而涌进丈宽小道,整条胡同都散发着一股臭味。
天空幽深泛黑,雨滴连成雨幕,丝毫不见收势,下四胡同内冷冷清清,唯一几个挑担归家的货郎贩夫裤管高卷,行色匆匆。两个男子一前一后,此时披着雨服沿着槐花胡同往上四胡同走。
略颀瘦些的年纪略大,扶了扶头上斗笠,抬头看天,“今秋这雨跟谁戳漏了天似的,不知要下到何时!”
另一个精壮孔武,肩上担着单子,两头挑的货物用油纸紧紧裹了,雨水顺着油纸滚落,滴答滴答落水中,这人只披着件雨服,并不戴斗笠,
“怎么不是,”他抬手摸了把面上雨水,接话道,“这雨再不停歇,郢都怕是要遭水祸了。”
脚下污水盖过脚面,鞋都湿透了,一阵阵的臭气往上涌,精壮汉子皱了皱眉,
“雨下了七日,下四条胡同便泡了三四天的水,怎的连衙门人的影子也没瞧见……衙门就任凭这么泡着?”
两人是半道上遇见的,年长些的人抬袖掩鼻,打量了一番,“小友不是郢都人吧?”
隔着雨幕瞧不清长相,只听精壮汉子笑了声,并不否认,“兄长何以见得?”
“八大胡同做的是脂粉皮肉生意,”年长些的语气鄙薄,笑说:
“人分三六九等,窑子亦不例外,这八大胡同分上下各四条胡同,上四胡同都是上三流的名姝,下四胡同嘛,便都是些下九流的暗娼,兔儿爷……既是做生意,便少不了争风头,下四胡同跟上四胡同向来不对付,这雨一下,下四胡同遭了祸,上四胡同怕是就要站到胡同口拍手大笑了。”
精壮汉子纳罕,“衙门也不管?”
年长些的嗤笑,“就是这话,小友不知,殿前司和京都府衙门的人平日没少照顾上四胡同生意,下四胡同又鱼龙混杂……枕头风一吹,谁还乐得管这事,几日大雨一收,便就此揭过啦,下四胡同不过少赚点银子罢了。”
精壮汉子醍醐灌顶,却还有一处不解,“下九流的暗娼还能比过上三流的名姝去?”
“怎么比不过!”年长些的嘿了一声,“今年问鼎花魁的不就是下四胡同折花楼的春烟公子?上四胡同倒是一年不比一年了……”
精壮汉子大惊,“郢都花魁竟是个男人?!”
年长些的心里觉得眼前此人是个正人君子,怕是日常也不眠花宿柳,便与他多说两句,“男人怎么了,郢都好男风的官宦纨绔比比皆是……任凭如何铁骨铮铮的汉子,进了八大胡同,男儿血性都得剐去一半,”
他揶揄,“男人自有男人的销魂处……那月前进京的北境王世子不是,成日里往下四胡同打混,怕是都乐不思蜀了,哪还记得什么北境,什么王!”
精壮汉子默然,苦涩一笑,“兄长好见识。”
一时无话,暮色渐浓,雨终于小了些,两人在一道胡同岔口道别,精壮汉子在一家铺子将肩上货物卸下,就着袖子把脸上雨水揩干净,不知从哪摸出一顶斗笠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他左右看了一圈,一转,进了另一条胡同。
这条胡同背着铺面,只有几户小门,也不知做什么营生的,地势略略向上斜使它免遭水祸,却没铺青石,道上积着一层泥浆,雨不停,精壮汉子走了几步,裤腿上已溅上了泥点,隔着雨幕,巷子尽头暗的瞧不清,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身量极高,臂膀宽阔。
走近了才见他穿着一身玄色武服,裤管收进长靴,小腿笔直有力,袖幅亦收进一对黑铁护腕中……项前带着串绿松石天珠攒着鸣镝坠子静静垂落。
精壮汉子抬手压低斗笠帽檐,几个大步,“世子爷。”
霍洄霄右手擎着把伞,鸳鸯戏水的伞面,不用问也知道准是胡同哪个楼里拿的。伞于他而言太小,半壁肩膀淋了雨,霍洄霄浑不在意,
“三哥。”
谢三略略抬起斗笠帽檐揖一揖,将正事禀报,“按照您的吩咐,狼营一部分兄弟安排进了北郊校场,还有一部分像我一样皆扮作贩夫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