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漠然道:“生死有命,何来长生。”
道人笑得似铁器摩擦的刺剌声响:“如若你在束发之年死去,根本无缘拜入却月观,不得漌月仙君圣名,再站立此处,你还会这般说辞吗?”
沈珺心中微恸,面上还是挂着镇静:“我既在此,便是命定。”
道人突兀地连道三声好,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却开始剧烈咳嗽,咳得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用力过度地猛一吸气,从喉管深处咳出一滩浓郁至极的殷血。
他气若游丝仍是笑,笑得舌头都耷拉出来,鬼气森森黏着沈珺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拖着长长的舌头,一字一顿道:“沈珺,你的命早已不属于你了。”
镇邪
洛肴掀开眼皮,小狗眼望向那个七八岁的孩童,稚嫩的脸与漌月仙君有三分相似,但仅仅望了一眼,他那不中用的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霎时由内至外顿生呲裂之感,像薄刃破开颅脑,连带着魂魄一块劈得七颠八倒。
他咬牙咽了疼痛,还在忧愁手欠嘴贱的仙君见他这副模样会落井下石,怎料沈珺好似浑然不觉,只淡淡道:“走吧,时间紧迫。”
“仙、仙君!”景宁灰头土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着急忙慌地朝众人招手:“这边这边!”
他们紧随景宁,几乎要行到街市的尽头,才看见一伙横眉怒目的匪徒正在汤肉摊子上吃霸王餐。
“本大爷好心好意赏脸来你这穷酸摊子吃饭,你居然还不给大爷我点钱花花?”匪徒一把扫空桌上碗筷,沙包大的拳头往桌上狠狠一砸
摊主点头哈腰,哆哆嗦嗦从匣子里掏出一捧纸币铜钱:“今日所得皆在这儿了,再多的也没有”
那匪徒连匣子一同抢去,不满地嚷嚷:“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
“这位爷,近日生意确实不好”特别自从你们来后摊主不敢多说,手上不住抹着冷汗。
“呵。”匪徒冷笑,手一挥,“给我砸!”
景祁身形一动,想要上前制止,被沈珺小手攥住裤腿:“于事无补,再等等。”
那伙匪徒狂风过境般将铺子砸了个稀烂,大摇大摆地沿街扫荡,看上什么就强抢一通。
景宁沉不住气,在那一伙人与他们擦肩时暗搓搓地伸出条腿,把一人绊得跌倒,面朝地摔得鼻青脸肿。
可那人毫无反应,爬起身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过路女子,猥琐至极地说着些下流词汇。
街上商铺闻声早早关门大吉,流动摊贩也都赶忙推车离开,一个卖水玉簪子的摊主是个姑娘,首饰这些零碎东西收拾起来总归慢些,娇俏脸上满是慌张之色,远远见那一众土匪,当即扔下摊子就跑。
“诶,小娘子。”为首的匪徒拧着张丑恶嘴脸,伸手指了指,身旁两人立刻冲出去将那姑娘推搡回来,匪徒捻起根摊上的簪子,邪笑道:“你看这个发簪好看么?”
姑娘不语,匪徒贴近她身侧,不怀好意地捉住她的手。
“放开我!”她蹙眉挣扎,但哪敌得过土匪的力气,他笑着想要将簪子戴到姑娘发髻上,拉扯间那只簪子被姑娘一手挥落,匪徒立马撂了脸色:“看来你不喜欢,那好!”
他猛地一踹,整个摊子“砰”一声重重掷倒在地,发出巨大震响,精巧的首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仍不解气似的扬手“啪”地给了她一巴掌。
姑娘唇角滑下道血痕,眉间郁郁丛生的火气压不住,高声回骂了一句,那群匪徒似沸水炸锅般涌堵在前,为首者阴鸷一笑:“打!”
景宁和景祁见状旋即拖住正要大施拳脚的几名土匪,可饶是如此,那名姑娘兀自被踹倒在地,明明施暴者已经被二人制住,姑娘依旧不停在地上翻滚,嘴里传出尖厉的叫骂和嘶吼。
“怎么办啊!”景宁急道,似乎不论他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这名姑娘依然会被狠戾殴打,哪怕现在土匪们根本碰不到她一根头发丝。
“杀了他们?”景祁扼着匪徒冷言道。
“不可,他们仍是生魂,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容我想想”景昱手心都渗出虚汗,下意识地望向站在旁观人群中的沈珺。
那七八岁稚童怀中抱着只小黄犬,洛肴见状“汪”了声,意思是:你不管管?
沈珺从容垂下眼帘:“景昱会妥当处置。”
景昱见漌月仙君好似置身事外,也了悟仙君是期望他们独自应对,脑中将幻境中遇见的所有情景细细回忆一遍,掰开揉碎了想。
那姑娘凄厉诡异的神态历历在目,如同空旷戏台上演的一出独角剧,可又残忍而惨烈。
从她口中撕心裂肺地唤出“救命”,人群中一位妇人挤出来,嚷到:“别打了!唔”
妇人被同行的丈夫一把捂住嘴,丈夫死死拽着她的手臂,低声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快些走吧!”
景昱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姑娘的每一个神色,她皮肤白皙,毛孔细腻,如果不知这是幻境,当真会以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此刻面庞上凝着血红的苞蕾,绽出淤青的花,遽然闪过一丝溃烂之色。
景昱紧绷的心弦“铮”地拨动,唰一声上前死死钳住她正挣扎的胳膊,所触肌肤像大寒的冰雹子一样凉。
他松开手狠狠在指尖一咬,以血作墨,先写“安宁”,又写“龙神永镇”,再书一“殷”字,如此这番下来,右手五指咬破了三指。
景昱抬首道:“镇邪。”
姑娘此时已被凭空拎起两条腿,身子被一股力量直直向后拖,两手惊恐地抠抓地面,景祁翻身而来将她摁住,一指扼大椎,一指点风门,再屈指注贯身之力于指骨,灵息聚汇,直击脏腑之气输注于背腰部的背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