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发出声不屑的气音,并未搭理他的话,只是顷刻后又忽地开口,道:“都说某人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说不准哪日曾‘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呢?”
洛肴不由暗忖这仙君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给他本旧账能翻到天亮去。
“什么英俊潇洒的不周山弟子,我可都没见到过。”洛肴扯扯他的衣袖,“莫非已经名花有主,被人金屋藏娇了吧?”
沈珺朝他翻了翻眼白,“‘名花有主’和‘金屋藏娇’都不是这么用的。”
洛肴盯着他渐染樱色的耳廓,微微俯下身凑近,呼吸拂着发鬓。
“受教了。”
近在咫尺的颈侧肌肤即刻淬了火一般烧红起来,沈珺身形动了动,大概是想躲开这勾人的温度,洛肴却是轻哼道:“你的影子被我踩住了,怎么能跑。”
沈珺听此忍不住笑出声,假嗔道“少年心性”,然而等他细微的举措停下来,洛肴又要反问他:“刚刚不是要走么,怎么又不动了?”
沈珺平淡道:“影子不是被你踩住了吗?”
身前人笑得胸腔都震动起来,心跳仿佛压在沈珺耳边,呼吸相闻。
但洛肴远离时却只摘下落在发间的一簇细花,递到沈珺掌中,喟叹般地说道:“仙君大人,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素来已“千锤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境”、“百炼就金刚不坏法身般的意念从容”的漌月仙君,竟险些没接住那朵落花。
洛肴说:“我有一物想要送给你。”
他从衣中寻出一枚小铜镜。尽管已经被耐心打磨毕,也依旧质朴无华,没有珠光点缀,只是铸造精细,镜面光洁,足以鉴人。
“相传广陵有江心镜闻名天下,每年五月五日铸于江心,铸镜前有一套严谨又繁琐的祭祀仪式,祈福风调雨顺,最终上贡朝堂。”洛肴那三寸不烂之舌难得局促地滞了滞,稍稍错开目光,“我当然没有这般本事,此镜寓意顺遂无虞、百岁永安。若是你闲来无事,还可以——”
他将铜镜角度偏移些许,沈珺便能从中窥望到天上明月。
洛肴手上再一偏,沈珺便与镜子里的自己静静对视着。
“看看月亮。”
月影吻在镜中人瓷白面颊、潆泓眼眸,像一尊观世音。
此语言尽,沈珺还未说些什么,反倒是他不知怎的觉得有几分寒酸,隐约有些后悔,讪讪补充道:“可不是从烟花柳巷学来的调情话,不过我向来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当真穷得叮当响,没什么稀世珍宝能赠得出手的。”
洛肴忽然又意图将手收回来,想着还是下次攒点好的再送吧,却是腕间一紧,被人牢牢攥得动弹不得。
“”沈珺微启唇,却是什么音也没发出来,仅小心翼翼地将铜镜纳入掌心,思忖片刻,垂首与他从不离身的摇光佩在一处。
“谢谢。”沈珺认真凝着那双琥珀剔透的瞳眸,轻声说:“我很喜欢。”
交缠的视线犹有引力,连睫羽的每一次扇动都像掀起飓风,以至于身形飘摇,要攀附彼此才能站定。
洛肴双手抵在沈珺肩膀,似要将眼前月拥入怀中。
可他神情骤然一窒,说时迟那时快,那双手猛地将沈珺一推,两人身位急急调换,旋即一阵剧痛袭来,破空暗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入后肩。
洛肴咽下一声闷哼,当即甩臂,软剑游如蛇行,人影一掠,就已纵身而出。
沈珺被他一推重心稍有不稳,再加之近日久卧,不免落后两个呼吸之差,调整后亦趋步追赶,又进数武,但饶是两人如此奇速,那偷袭的暗影竟仍胜他们三分。
只怕是修为莫测。
沈珺卯足灵息,云生足底,凌空运转冰镜剑道,浩荡剑影顷刻大盛,仿佛与笼罩却月观的碧空牵丝钩连,头顶苍穹迸射万丈极光,凝结成庇佑一方的“华盖”。
洛肴岔开些许心神观望了一瞬,心下了然这便是却月观结界。
不过仓促之中,忽而觉得阵法的六处阵眼方位有些许熟悉,但容不得他细想,肩后的痛意丝丝渗透躯体,一时好似五脏具焚,连七窍都是蒸腾的灼烧感。
“他修为太高。”沈珺刚如此说,又心念一顿,“不对,他用了增进修为的禁术。”
“所以要快,否则他马上就会——”
洛肴话音方荡在半空,眼前追逐之人猝然爆发出一阵眩目白光。
烈火熊熊冲天,灰尘碎屑如陨星般坠落,噼啪的燃烧声不断炸出余烬。
待二人疾行至他身前,那偷袭的暗影已自燃殆尽。
“迟了一步。”沈珺眉心紧蹙,正要疏导闻声赶来的弟子,身侧人形却突兀地矮下半截。
他急忙用双臂一揽,环住对方的手触到肩胛骨处,指缝间洇出一片濡湿的血迹。
洛肴苦笑一下,说:“可惜这身刚换上的新衣服。”
“有什么好可惜的。”沈珺深吸了半口气,“言亦,快去请映山长老——洛肴?”
洛肴意识抽离之时,恍惚听到传闻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高岭之花不可亵渎的漌月仙君对不知道哪个倒霉弟子冷言道:“你那两条腿生来就只会走路,迈开来跑快两步是能要你性命吗?你若是实在跑不动,就给本君滚去请。”
“仙君”言亦略感诧异,想问“不是要唤映山长老来么,为何现下又不用了”,但莫名心惊胆战,没敢问出口,便只垂着脑袋,低声应道:“知道了。”
“本君方才一时心急,无意苛责。”沈珺语调平直,“早些休息吧,记得叮嘱巡夜弟子提高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