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随意点点头:“从你欠我的一万三千两里扣吧。”
洛肴:“”
什么威严燄然、什么琼树玉枝,他再也不会上当了!
洛肴默默不悦了半柱香,甚至对九尾所为缘由的兴趣都散去不少,沈珺唤他时还在兴致缺缺,装作耳朵不好使:“啊?你说什么?”
沈珺无语,重复道:“我说找到了。”
洛肴:“啊?”
连沈珺的沉默都通灵性地在空气中翻滚出一个白眼,他从随身的物件中摘下枚玉坠,往洛肴手中一掷:“耳朵治好了?”
洛肴稍稍把玩,笑眯眯地收入囊中,“仙君请讲。”
“我找到幻境中那位姑娘生前所系的红绢,要想知晓九尾与她有何渊源,当年又发生了何事,洄源溯昔即可。”
洛肴颇有些疑惑:“你何时知晓她名字的?”
沈珺面色未动,眼稍却微弯,这大概是仙君自己也未意识的习惯性举措,每当他露出这个神情,洛肴都觉得他下一句话不会太悦耳。果不其然,沈珺在水之湄般的清冽嗓音于耳边响起:“当你忙着犬吠之时。”
洛肴旋即只觉犬牙痒得很,咬牙切齿地接过沈珺递来的红绢,隽秀字迹书着“祈岁岁平安”,署名为“立夏”。
洛肴细看片刻,从袖中内袋取出一张符篆,顶着沈珺两道“狡兔三窟”的审视目光讪讪道:“以备不时之需”
“看来仍是本君搜查不周。”沈珺端着派一清如水的架势。
“仙君,你可把我全身都摸遍了。”洛肴怨言语间只顾垂首摆弄着符篆,遂没看见沈珺不自然的神色,不然免不得要挪揄一番。“时岁已过太久,洄源溯昔未必有作用。”
他咬破指尖,以血作墨,在符纹上改动几笔,“通灵符。”
两人目光相接,沈珺略微颔首。
符篆与红绢紧贴,血引如勾丝抽线,一圈圈缠绕于上,纸与绢很快融为一物,倏地自燃成细碎的灰烬。
再待眼一闭一睁之间,周匝场景已全然转变。
抬眼望去是广袤山野,百余年前的落暮霞光淌过眼睑,留下温润的热意,簌簌风响一下将天地绵延得悠远。
立夏从道路尽头一蹦一跳地朝他们走来,她目测要比幻境中青涩许多,大约岁至豆蔻之年,正像是要回家的模样。
洛肴与沈珺默默跟随于她,险些没跟上她的步率。
“爹,娘,我回来啦!”
立夏还未走到家门口便嚷起来,发稍在空中飞扬出跃动的弧度。邻家大娘听闻她脆亮的嗓音,从院中探出身招呼到:“立夏回来了?快来帮大娘穿个针,唉,年纪大了”
立夏一溜烟儿地跑过去,笑得双眉舒展,“年纪才不大呢,是针线嬉闹不愿回家。”她一面说着打趣的话,手上一戳针线就从针孔精准穿过,熟稔而准确。再陪大娘闲谈两句家常,她临走前环望一圈,“阿黑呢?阿黑——”
转眼一只小黑犬从院子后头蹿出来,尾巴摇得能扇出风,立夏蹲下身揉它的脑袋,“阿黑可有想我么?”她悄声凑近它耳边道:“今晚我娘炖排骨,我给你偷偷拿两块如何?”
阿黑也不知有未听懂,嘹亮地“汪汪”两句,银铃清脆的笑声又在她唇边盘绕。
告别大娘后立夏蹦蹦跳跳地奔回家,轻快得像一阵风掠过,惊起田野边停憩的豆娘振翅周旋。
正值小风携酒香,向晚炊烟起,家家透着烟火气息,立夏推门先喊到一句:“好香!”母亲自小厨房内唤她姓名,“来尝尝咸淡。”
母亲的长木筷夹了块豆腐,往立夏嘴里塞完又夹块排骨,立夏张着嘴以掌扇风到:“好烫好烫。”一边说一边吸气,佯装艴然不悦道:“哎呀烫到舌头了,我找爹告状去。”
母亲剜她一眼,“小白眼狼。”挥挥手叫她快些走,免得碍手碍脚,唇舌间语调却柔得像绸缎。
立夏这阵风缘此从南刮到北,捧着两颊凑到父亲桌台前道:“娘磨的豆腐真鲜。”又好奇地引颈惬望,“爹,你在做什么呢?”
父亲将一对尚未镶嵌银边的耳饰比划到她脸旁,“做工呢,想学么?”
立夏眼眸一亮,欢快道:“您终于同意教我啦?”
父亲以指作梳,抚过她额前欢快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爹腰椎不好,做不得长时间农活,也就仅有这一门手艺聊以维生,之前是觉着你还年幼。”他似有若无地轻叹声,“来年夏天你便十四岁,已然是半个大人了。”
父亲在烛灯前同她细细地讲,从璞石选料出胚到细磨抛光,此类大部分是朱门绣户的定制单子;再道木簪的选材雕琢、饰物的镂刻镶丝。
父女俩自灯下讲到月前,从小满讲到惊蛰,尽管在洛肴和沈珺眼中不过只是些短暂片段。
而这些片段在已死去的回忆里,就像是时岁中泡久了而生出的抚不平的褶皱。
万里风烟,槐序未央。
节气行至夏至前夕,镇上来了两位官兵打扮的壮年人,把立夏家的门叩得咚咚作响,“开门!征兵剿匪!”
立夏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官兵“砰”地一推而入,把立夏撞得踉跄,她紧跟在后,有些惶慌道:“剿匪?官衙没有人手么?”
官兵觑她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她:“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家大人呢?”
“这儿、这儿,官爷有何要事?”立夏父亲腰背微有些佝偻地从内屋行出,母亲闻声也匆遽赶来,臂上还挽着半竹篮桑叶尚未放下。
官兵清清嗓子,掏出本文书册,高声念到:“冯如常,男,而立之岁又三,户籍溪乡镇芦萍村,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