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肴含笑地看着沈珺收回剑,语调狠戾地质问他和九尾私下谋划内容,眼神却飘忽不定,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
但那露了馅的棉花俄顷就被缝回,他惋惜地喟叹不要被芝麻馅玷污才好。
“并非紧要之事,时机妥当我会告知仙君。”反正阎王爷的阴差是能拖就拖,这样还能在阳间多赖些时日,他这般不靠谱地想着,慢悠悠地开口:“九尾行动不便,需要协助,所以才会找上我。”
“为何会找你?在旁人眼中,你我理应是道侣。”
洛肴暗自啧嘴,“漌月仙君仙才卓荦,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实在当得起‘冷浸溶溶月’,说不准是曾有露水情缘被她撞见了,故而来劝我另寻佳人呢?”
沈珺眼梢微弯,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洛肴话头一噎,烦闷到:“自己想想吧。”
女子的莺莺细语仿佛耳畔萦绕,又如雨丝轻轻凉凉地再次落下来。
漫天繁星似骨骰旋转,旋转中点连成线,交织缠绕,渐渐绞拧成一股,不愿观星者参悟命理的循环辗转。
不久后沈珺忽尔了悟地呢喃:“原来是‘机缘’…难怪她会寻你。”倒未显出讶然。
洛肴只“嗯”一声。管他是缘是劫,命中注定的情终归是独一无二,他一边担心着这“死人”当真是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沈珺一剑湮灭,但若是去想另有其人,心里又莫名不太痛快,转移话题道:“九尾与我虽各有所图,暂且联手共事,但她不可能赋予完全信任,我们需要演一出戏。”
“让她信你?”
“不,让她彻底不信我。”
沈珺敛眉道:“为何。”
“因为她太精明。”洛肴直截了当,“她的谋划一环扣着一环,你亦发觉了,在得知机缘之时,棋盘就已经浩荡铺展开,等待我们入局,如果所有事情都仍依照着她的计划发展,几乎难以再翻盘。”
他眸中隐有银光聚汇,似酌月的盏。“就算九尾百分之百信任我,以她的警惕,也绝不会让旁人插手献祭的核心,而尽管如今九尾对我仅有百分之十的信任,她也需要我为她完成一些必要的、而她又不方便行动的琐事。我们要让她认为你我串通一气,在合力欺骗她。”
“九尾必定不会揭穿,因为她还须我替她行事,但再神机妙算的妖,也难逃百密一疏的可能,更何况如此生性多疑,她会忍不住揣摩我们的意图,会提防、焦虑、顾忌,进而失去节奏,或将露出破绽。”他道,“我们才有机会知道献祭者的条件是什么,有备无患总比瞎子摸黑强得多。”
沈珺注视他半晌,言辞之间却联想漆园。
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亦不知是洛肴邀他欺九尾,还是洛肴已与九尾瞒他呢?
沈珺在脑海中反思信任从何而来,眼睛却比头脑更快地捕捉到洛肴腰间的月白,记得自己曾说五感皆通于心,也许目力所反应更多是属于内心的一部分,在他彻底思考清晰之前,不断下坠却被稳稳接住的心脏已替自己做出了回答,它说:“好。”
沈珺游离的思绪被肩侧触碰拉回,洛肴胳膊搭在他肩上,飞快地眨眨眼。
“做什么?”他顺着洛肴的目光望去,旁侧草茎上熟悉的血浆引人瞩目,二人默契地沿血迹而寻,再次于数十尺内对上一双狐眼的凝视。
“这是第几双了?”洛肴问沈珺。
沈珺回想到:“第七双。”
“好高昂的代价。”洛肴感叹,不由疑惑她在寻找什么,是一双眼睛所“看”不见的。
范围广阔?还是数量庞多?
“我对献祭阵法了解不深,只知一些勒令废止的禁术,也仅是略明皮毛。”
洛肴接过话茬:“魔道献祭之法不胜枚举,光是鬼书《酆都纪》就有不下三百余种,妖道虽少些,但亦近百数,更何况或许是无从得知的狐族秘法,尽管她托我绘阴符、又是猎蛇杀鸟,也很难推测所用阵术。”
相顾无言良久,沈珺提议:“顺着幻身之眼的位置再走一回如何?”
沈珺早已将方位铭记于心,不过它们并没有特殊的排列顺序,既非星宿,又非围合着某块空间,似乎只是随心所欲地散乱排布。
二人按记忆核查异样,七处位置皆同首次发现时一致,他们离开后九尾也没有再折返过。
再次站立察觉第一双眼睛的苦槠树前,倒伏的野草依旧维持原貌,碎雪般散落的木屑仍然如常。
狐眼无腐坏、无烂斑,一如最初,就好像树木徒生的灵目,一眨不眨地观察万物。洛肴凝睇了太久,眼睑阖动时那双眼的影子几乎印在虹膜之上,他再睁开,狐眼似乎猛地眨动一瞬。
那一瞬快如兔起鹘落,他脖颈子顷刻发凉。
“你看见了吗?”洛肴道。
“什么?”
“它在眨眼。”
沈珺确定自己没有离神,回答到:“没有。”
洛肴喉结滚动,“我想错了。”
他微不可察地停顿后才说:“我一直将幻身之眼与献祭阵法分离看待,以为狐眼只是在‘寻找’献祭者,却从未想过或许幻眼本身,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沈珺问:“七双都是?”
洛肴摇摇头:“应该只有一双,其余都是遮人耳目,所以九尾才会设置这么多幻身之眼,她不希望我们察觉到阵法设立的真正方位也是原因之一。”
他沉思片刻,接着道:“九尾要我猎蛇取血杀鸟取骨,蛇血、鸟骨、狐眼,应该还缺一味黄芪,再加献祭用途她在悄然完善的阵法已经显露雏形,仙君也可以猜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