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俨然算半个聚落,有房屋有马厩,不过却没有烟火气。他们推开一破落宅院残存的半扇门扉,屋内具是刀枪弩箭、砍刀棍棒和散乱的铜钱。
地上匍匐着具死尸,洛肴将他踢转仰面,他身下一捧钱币已浸透血色,还有几枚嵌进掉落出来的肺肉里。
景宁当即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往喉咙上涌,此时再碎的嘴也说不出话来。景昱比他稍好一些,还有精神默默替景宁念着清心诀。
“他试图逃跑。”洛肴观着死尸朝向,正对着屋门,“只是被一击掏心,再趁痛呼时拔舌。”
景昱疑惑:“涂山不是百余年前妖乱,早就人去山空了么。”
这死尸丹田空空,确实是人非妖,看腐烂程度也是才遭毒手不久,以山中气温估算,可能也就三四天的样子。
“谁知道呢。”洛肴皱着鼻子。这房中血腥气熏得人头疼,四人见一眼便可望尽的房子里没什么可查看的,便都退了出去。
宅院外仍是那道尸首遍地的小径,小径两侧枯木萎缩,寸草不生,一副凋敝的荒芜样貌。
景宁终于咽下那股反胃感,向来养尊处优的玉衡宗主老来子哪见过这种场面,没两眼一黑吓昏过去已经是能写上族谱的天大好事。此刻他抚着自己胸口顺气,“仙、仙君,我们接下来怎么——!”
但没说完就猛地停顿,旋即脸色乍白。
那“咯吱”的声响虽轻,却十分清晰地挤进众人耳蜗里,带着拖长的余音,好似一扇摇摇欲坠的门扉被慢慢打开,老旧的关节处吃不住力而发出的响动那样。
景宁整个身子都僵了,按在胸口的手放也放不下去,抬也抬不上来。
循环
洛肴和沈珺对视一眼,再看向那异响的来源,摇光剑柄已握在沈珺手中,随时就要脱鞘。
紧随响动之后的是重物踩在泥土上的声音,隐约像个脚步声,平稳而规律。景宁和景昱大气也不敢出,下意识地往沈珺身侧靠了靠。
这里尸孚遍地,怎么会有活物呢?
洛肴思绪转得飞快,藏在袖中内袋的符篆也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夹在指缝,心中将诸多可能一一排列。只听那声音愈近,沈珺却反而忽然松开了握剑之手。
“无事。”沈珺拍了拍景昱和景宁僵直的肩膀,没多久,视线尽头的残垣拐角冒出一个白晃晃的身影。
景宁见了才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景祁!可吓坏我了。”
景祁向来死水无漪般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怔愣:“漌月仙君?”
“你怎么自己一人跑了这般远?”景宁理直气壮地凑过去对着景祁指指点点:“多危险呐!这里的情形真糟心,我都快要被恶心吐了,只消多看一眼晚上就要梦魇了!你怎的还独自在这儿晃悠,为何不回去寻我们?你都走到哪儿去了,有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么?话又说回来,这里的情形真糟心,我都快被恶心吐了,只消多看一眼”
“停。”沈珺倒是多看他一眼。
景宁识相地在唇上一拉,表示自己闭上嘴。
景昱问道:“你无事吧?”
景祁摇摇头,倒是极为罕见的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不知从何开口,半晌才吐出一句:“走不出去。”
“什么?”众人闻言皆是疑惑。
景祁重复道:“此地走不出去。自我察觉有异进来查看,想去寻你们时才发现走不出去,不论是沿着小径。”他抬手指了指眼前的路,“还是从院落中绕行,都只会回到最初的木牌坊。”
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紧,带着些不易觉察的忌惮。也是,不论平常如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归根结底也仍只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
倒是无人怀疑景祁所言,却月观众人都了解他的性子。一时之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鬼打墙?”沈珺掀起眼皮看了洛肴一眼。
三位小弟子依言望向此处唯一的鬼修。洛肴摇摇头将自己寻诀所算和盘托出:“即无阴鬼也无妖魔,寻常山头而已。”
见众人也有些彷徨的样子,洛肴提议:“再走走?”
沈珺没有反对。五人沿着小径走了一趟,两侧死尸愈往前便愈少,甚至只余满地血迹,偶尔才有几副残肢,但空中迷雾渐浓,有数个呼吸间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正当沈珺皱着眉想要出言折返时,雾气又诡秘地徐徐消散,再仔细去看映入眼帘的物什——
是块木牌坊残迹,被斩得七零八落,牌上血迹四溅。
“你先前也是如此吗?”沈珺问景祁。
“是。”
洛肴同沈珺一齐去看那牌坊上残存的字迹:听风寨。与他们首次见时并无异样,甚至连曾被洛肴调侃像兔子形状的血迹也别无二致。
景祁道:“相同的,我也曾细看过。”
而洛肴提起映雪剑,在牌坊上划了一道痕。
再一次,他们没从聚落当中的小径穿行,而是绕到了那些宅院围墙处向外走。
分明是全然不同的行进方向,可迷雾一散,他们眼前还是很快出现了那块木牌坊,洛肴三步并作两步地径自走到牌坊前,低头寻找方才留下的刻痕。
“消失了。”他指着刻痕的位置朝沈珺道,“不知是我们走到了一个全然相同的地方,还是在我们离开此地后它又重新恢复了原貌。”
洛肴直接用手指摩挲着牌坊上的字,“听风寨”三字行书隽秀,用墨上佳,尽管木质的牌坊看上去已在时岁中风吹雨打久了,这三个墨迹也不见陈色。他的指尖描摹着笔顺,忽然感到隐隐约约的熟悉,好像不知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