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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第1页)

他凭借微弱的灵息,欲将星宿收拢。

奈何玄度三两下拂袖,方才亮起的星子便丧失光泽。

没有用。

拂尘丝桎梏住他的手足,轻易洞开了脾俞。

身躯倚靠着林木失力滑落,仍旧死不瞑目。

再一次,沈珺决定舍弃星图,从堪破“月华清慢”着手。十二轮月相周而复始,各有各的玄妙,倏忽是照满襟冰雪、倏忽是剑气横秋。

即使他明了月华清慢不似冰镜剑道的残缺,却依旧颇为固执地诵念剑诀,试图解读其中关窍。

没有用。

三千拂尘丝乱刀般扎入体内,一时真如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风息萧索。

他尝试借护身符吊住一口气,强打精神攻破盈月,心想倘若十二轮月相不再徐徐轮转,那么是否能够看透其中奥义?

没有用。

他尝试拖延时间,等云层出现,再逆行剑道,引天狗食月。

没有用。

没有用、没有用、

没有用!

为什么要守着他的尸骸在意识回笼的每一刻重复痛楚,为什么拂尘会一遍遍割开动脉剥离皮肉,为什么刑罚般的啃食撕扯循环往复,那些寄人篱下的记忆,格格不入的、孤独的、落寞的、万众瞩目的,那些枷锁一般的旁人的期待、过分煎熬的自己的期许,自怨自艾或是清高自傲、失败的惩戒、成功的赞誉,日复一日的剑道场、数不清晨昏昼夜的回廊、空荡无人的深宵露重,凌乱的、熙攘的、吵闹的、死寂的,昆仑山巅四起的寒霜,错过的、永别的、亲手葬送的,抑或镜花水月般的故人,面容不清的、孩童的、暮年的、两鬓斑白的、踮脚张望的、盼他归去的却永远不会再归来的,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中反复涌现。

没有用

他的魂魄不断横跳真实虚假之间,蹂躏拉扯得坏了形状,仿佛看到无间道狱的刑场。

削筋、剜目、扭断的颈骨洛肴是鬼吧,那他余下的一缕魂魄,又在哪里呢?

为何大道是自深深处。一定要逼圣人神像破碎,剥出光洁皮囊之内,骄傲、嫉妒、愤怒与欲望的劣根,而后发觉最痛不过“痛你所痛”的应验。

沈珺望见黑红交错,跫音像骨髓一样被蛆虫吃干榨净,足底热糜柔软得犹如顶好的羊羔绒,有人垂首被缚于绞架,紧盯着地上那颗眼珠子,在黑无常的絮语声中滴溜溜滚动。

望见有人攒石占了最后一卦,谶语落西南坤宫,五行属土,是死门。

亦望见横竖撇捺书满“无用”的命薄翻开,一页一页、一层一层。

没有用。

他执剑想争个同归于尽,利刃破空声里,剑锋将将刺破玄度衣角,锋利银针没入胸腔倒是轻车熟路。

没有用。

他终究再度回到湖面孤舟,或许每每身死皆会重返此地,只是次次都神智不清,便没有察觉。

他说你怎么不笑了,洛肴闻言扯了扯嘴角,真是比哭还难看,被他捧着双颊强制收回,同时也感同身受为何洛肴总爱讲些善意谎言:

“一点都不疼。”

究竟差了什么?沈珺心想。

他几乎已将力所能及的剑术道法用尽,可玄度与他,仍旧分立云泥两端。大抵玄度杀他都杀得烦了,倘若星象被破解,可就再牵制不住。

沈珺在思索中无意识地以指勾勒身前人的唇线,使其上扬,欲问地府之事,又觉并非良辰,卒然一颗咸咸的水珠滴落在面庞,不过温热,但炬皮灼骨,令他心脏也紧跟着抽痛。

他的指尖覆盖上被他敕封“世间最漂亮”的眼睛,抚摸薄薄的眼皮,复而在眼角擦拭,蹭过纤长眼睫,泪滴就沾湿了指腹。

琥珀色好似在湖泊浸润万年的灵珠,飘然烟雨中,连风也软了下来,却叫他涌现出绵绵不息的恨意。

“我们可以别再离开好不好?”

哪怕是虚幻之境,万物有灵也足以将他们收容在这一方小舟,抱犊山已被封死,这个魔盒便永远不会被开启。

纵然仅是两个漂泊的灵魂,亦能够生生世世,不必再受覆车继轨的苦难万千。

沈珺亲了亲洛肴眉梢,又抿紧唇,“不好。”

他既许诺要携洛肴踏遍大好山河、补偿蹉跎岁月,岂能将素来潇洒的魂魄困顿此地。一刹感到心如末劫火,在往来憧憧的苍生众相中,有人牵起他的五指,让他融于人间炊烟,使他了悟莫要执着于众生,其实他已置身众生之中,要先体会命若尘芥之微,才能体会命若大潮之盛。

“你在此等我。”

来不及辨别洛肴一霎复杂的神情,他的意识逐渐淡薄,仿佛一双巨手为他抽出脊椎、铸造剑骨,继而明悟何为不破不立。

他不应寄期望于月华清慢的弱点、不该希冀于云层复现。

这些就像抱膝静候石中剑,殊不知乱石丛生的覆土之下,剑鞘所篆刻的命定者,正是他的名字。

唯有他自己。

沈珺骤然明了,他的剑意亦是以月华为引,亦契合阴晴圆缺,契合流照千年的光辉,因此也存在“无法目视的背面”——换言之,他的“反面”。

是从前被君子礼节遮蔽的、所谓缺陷的,那一抹被包裹在白中的黑,是狡诈、凶戾、偶尔的口是心非,也是“百花杀”的凌厉、激越,渴望在即。

【作者有话说】

正好写完就一起发了,周日就不更了ovo

极端寂寥的承压内,连虫豸振翅的声息也无,万物乾坤似沉甸甸地封死在密闭的罐子,唯有回溯于天、又再度纷纷扬扬的雪沫落下,将黑白分明的轮廓蒙上模糊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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