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卿被动点头。
“自然是愿意的。”
“除此之外我们还想再定制一批木雕,不知公子可愿与我们再做一笔生意。”
那自然也是愿意的。
张进卿再点头。
“只是不知做木雕的师父是否赶得及工期,我们要的急,一百只木雕半个月就要出货。”
张进卿以为长驿大商都是这般长驱直入,生怕生意落了空,忙说,“能出,她手快,素日除了打更便是做木雕。”
打更?
一直不曾言语的老者接言道,“这位木雕师傅,莫非是位老者?”
“不是,不是。”张进卿摆手,“是个姑娘,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本门营生是开棺材铺的,只是我们那里总不死人,唯一出的一桩生意就是发送我爹。她那铺子不进钱,上下五个伙计,还有老人孩子要养,就去官府那儿接了打更的活。木雕是闲暇做的,但是手快,也巧,除了有点疯疯癫癫的,没什么大毛病。您这五十只木雕交给她,准能按期交货。”
张进卿心肠热,自己赚了钱,便想让姜染也能赚上。不待对方多问,便将酆记的情况里里外外介绍了一遍。
顾念成五指微曲,心里已经打了几个颠簸,五个伙计、老人孩子、疯疯癫癫
他示意张进卿落座,温声道,“怎么个疯癫法?不会做到一半就不做了吧?我们等货进京,是要做大买卖的。”
张进卿说,“那不会,她就是说话直楞,脾气一般,对谁都凶,其他时候都算正常。”
顾念成摩挲着其中一只木雕,故意道,“大抵手艺好的师傅都有些怪脾气。老朽听闻木雕行里有一门白姓师傅极擅做人偶,不知这位师傅是不是出自这一脉。”
“白姓?”张进卿摇头,“她不姓白,姓姜。”
乐安城的小年夜
腊月二十三是“忙年”,按年历算,打从今日开始到三十便算正式进了年月了。二十三开头要扫屋,院子里的落叶要扫净,桌面上的细尘要擦洗,这里头有几句话的讲究叫:家宅透亮,穷神不来,招牌明亮,衰神自退。
全打扫完就是祭灶,这是今天最大的事,灶台东面要供上灶王爷神相,底下摆上瓜糖,麻糖,小锅麦芽,灶王爷吃后嘴甜,上天覆命时就会只讲各家的好事。
这是劳苦百姓种在心里的小愿望,希望衣食有余,盼望福寿安康。
姜染寅时收更,卯时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她不知道随手做下的木雕已经给她招来了隐患,更不知道自己那点儿疯癫的“奇人异事”,已经通过张进卿殷切朴实的破嘴,传达到了某位“旧相识”的耳朵里。
她只是一心过年,一心想把灶王爷伺候好。因为每年太师父和师父都会从这一天开始为他们张罗过年,今年她们没在身边,自然就是由她当这个大家长。她以为她们还在,或者说,相信她们还在,她是少主,是上面有长辈的人,这是她心里不肯翻开,也没办法翻开的一页。
平灵照旧起得最早,翻箱倒柜地要给她穿“鲜艳”衣裳,她说什么都不要,自顾自投身到衣匣里,翻出一套锦鲤映月的袄裙,平灵急得跺脚,说,“哪有小年穿蓝色的!”姜染也不管她,自己给自己穿衣服,自己给自己梳头,她那衣服分明是赤桃色的料子,比绛色浅一点,比正红又少些庄重,正适合小年穿。
拢手在头上抓了只元宝髻,束发的本事不如平灵,但是她心急,人家都说越早扫院子越好,手还在头上忙碌插钗,脚已经走出去了,站在院子里喊,“扫衰神了!赶紧起,赶紧起!”
鬓角碎发梳不上去,差点把平灵急死,一个劲儿在她身后追。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头摸了一圈,稍微有点歪,其他都挺好,说什么也不肯再重梳。剩下几个陆续起床,旺儿先奔出来的,拱着手说,“姐姐过年好。”
她笑说,“这才什么时候,才刚开了年头呢,等大年再拜,咱们今天首要一样是把家里打扫干净。”
结果小年里的头一样事就开了个不痛快的头,焦与提议既然要打扫,就不应该光扫地,还应该擦地,擦招牌,擦死角,把窗户拆下来洗净灰,碗也要用热水烫一遍。但是这些活他不让别人动,非要自己一个人干。
姜染不同意,说民间有老说法,必须全家动手干活才能合力送走衰神,这叫人多力量大,不是收拾的越干净越好,她说,“你一个人全干了,一个人送能送多远?能有我们一起推出去的劲儿大?”
这话照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了。
付记这边反倒没动静,因为付锦衾不信这个,不会像姜染那么招呼伙计。折玉、听风一直在屋里踏踏实实地睡着,总不见起,反倒是守在酆记看人忙碌了一早上的暗影都看不下去了,敲着折玉的门说,“影主,人家都起来扫衰神了,我们扫晚了是不是送不走了?”
其实他们过去根本不过小年,偶尔热闹一下,也是付姑奶奶张罗定一桌菜回来,吃过喝过便算完了。今年对门这么一折腾,闹得折玉他们也有了兴致,听说人家扫衰神,他们也跟着扫衰神,听说人家那边熬祭灶糖,他们就扔了扫帚,先“买”灶王爷,再买熬糖用的甜菜杆,他们之前就没供过!
听风凝着贴得有些歪扭的灶神像说,“现买的怕心不诚吧?”
折玉劝解他,“酆记的还是小结巴现画的呢,别拘泥形式。”
再说熬汤,大体分三种,麦芽的,糖瓜的,芝麻的,讲究点儿的人家爱用芝麻,有条件的加花生红枣,姜染一声令下,三样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