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诚惶诚恐,少年转头看我一眼,嘴角轻带过一丝冷冷的笑:
“你怕我麽?”
他眼若星辰,流光闪动,我低下头去,不敢细看。还未来得及开口诉说,那边已经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带头的正是内侍总管秦公公。
公公一见便深深拜倒:“宴席已準备好了,还请赵大人移步至正殿——”
“夜夜都是那些节目,我都看烦了,不去。”那个被称作赵大人的少年,一脸的不耐,态度十分傲慢。
秦公公一听更是惶恐:“赵大人,大王已经等在殿中,还请——”
“公公定是年纪老迈,听不清楚了。”赵大人不待他说完,已经冷笑连连:“我说过不去就是不去,你竟拿大王来压我?”
“奴才不敢……”
“烦请公公回去禀明大王,若是日后设下这些无聊的歌舞娱乐,我都没有兴趣,也不必再叫人来请了。”
“赵大人,你这不是在为难奴才吗……”
“清持也不过是烦了公公传个口讯,也是为难吗?”
“这……”
赵清持目中无人,撇下一干人等,径自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得呆若木鸡,刚刚一直拜倒在地的秦公公,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满是愤恨之色。这秦公公好说也算在宫中有头有面,各路官宦朝臣,谁不是争相巴结。如今叫他低三下四地来求了他去,没料到这赵清持倒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赵大人,赵清持。
我一脸暇思,迷茫未醒。刚才与之相处的短暂时光,都象虚假,寻不得半点真实。
这怎会是人间实色,简直是天子下凡,活生生从画中走下来的人物。
赵清持,那个在宫中横行无忌,传说会得利用手段媚惑君王的无耻小人,原来竟是这般模样?委实叫人惊异。
秦公公莫名受了一肚子的气,骤眼看我站在那里,就是一声暴喝:
“小官子!这里也是你来的地方?!叫你去张罗御膳堂的事你就跑来这里躲懒,好呀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耳里了!我叫你回去看看我如何治你!……”
我无从申辩,委屈非常。公公生气地差人把我拎了出来,自己又急匆匆地往正殿报信去了。
自从我进宫以来,规矩是学了个周全,閑事也听得不少。
常常走到迂回转折处,就会听得在身边低谈浅笑而过的宫女,一边嘻笑道:
“听说赵大人奉了王命,今晚或会在北殿抚琴献艺呢。”
“都说这赵大人性情乖僻,态度嚣张,但听他的琴声却又幽怨低回,似有万千心事,如此感受,着实是令人辗转难舍,深陷其中。”
“可不是,说到这位赵大人,身份自是不比常人的……”
对话越来越远,宫女们嗜说是非,蔚然成风。断断续续听进耳里的,莫不是赵大人今天如何如何,赵大人那日又这般这般。
我在宫中无人依靠,凡事先三思而后行,生怕触犯旁人。
秦公公指派我去值宿,又嘱咐我小心注意事项,切勿中途贪睡分了神,诸如此类。
当下我準备妥当,便前往北殿。天色也慢慢暗降下来。
与上一值的侍从交接之后,便一心一意,恭敬地守在门外等候差遣。
无聊地站了几个时辰,夜渐深,雾渐浓。此时殿内才开始有人走动。穿着统一绣花缎袍的宫女们渐渐忙碌起来,各款水果珍味小吃捧出捧进,大殿亮起辉煌的灯火,照得各处熠熠生光,似将要起宴。
蓦地想起了方才听了的小道消息,莫不是赵大人今晚要来此处,为大王奏演?
还未及细想下去,已听得远处传来“大王驾到”缭绕之声。沿途仆侍,如数伏在地下,等候尊驾荐临。
我也和他人一样,跪伏在地,不敢轻哼半句。大王尊驾渐行渐近,已闻其声。只听得他走进殿内时,似在吩咐旁人:
“就说本王在此等候,快差人去请了赵卿家来。”
那人领了旨意,便匆匆去了。
大王进了殿内,下人们才敢正身而起,我暗暗纳闷,这赵大人架子还真是不一般,竟要王在此等候,自己反倒一派散漫清閑。
稍过一刻光景,便见长廊那边簇拥着一行人向北殿而来。
不消说,那走在最前,一副旁若无人,意气风发的,就是赵大人,赵清持了。
依然一身素装,雪白的衣襟,雪白的纱袍,更衬得那姿色,幽清雅致,绝韵风华。
赵清持一贯冷傲之色,眼角眉梢,不带一丝情意。
夜风翻起他一身衣裳,如烟如雾,他仿如未觉,似踏着风云而来,后面有专门的侍从,为他捧琴,一下子,他的驾势似比王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然是非凡一般的人。只可惜那无暇的脸上,永远有一层化不去的冷漠。
殿门缓缓轻啓又慢慢关上。里面和外面,原就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听见了轻巧的笑声,自内间隐隐传来。实在不敢相信,那平日从未见过他露出一点笑意的赵大人,也可以有如此动人心魄,蚀骨销魂的笑语音容。
但何以那款款笑声,听起来却让人满腔抑郁,难忍心酸?
夜,无声无息,也就这样过去了。
不知是宫廷政变引发了外乱,还是外乱引发了宫廷政变,无论哪一样,都是国运溃败消亡的不祥征兆。
敌国军队攻至城外的时候,宫内还在上演着前朝最后的繁华。歌舞声乐,不绝于耳。这边厢是正忙着四散逃亡的宫女侍从,那边厢却仍在沉迷欢乐,镇南大军的旗号高高飘扬在城外,满眼望去,四面楚歌。熟料里面的王者,醉倒在一片温柔乡中乐而忘返,根本不知情势危殆,再进一步,便全盘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