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都沉默了。
沉默到洪泸泸和姜湉湉在外面焦急地来回踱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时颂今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上药吧。”
值得庆幸的是,周景林行动无碍。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
洪泸泸敲了敲门,将一些处理外伤的常用药物和冰袋递了进来。
刚刚狠狠撞击在地上的肘关节处已经红肿了起来,背上被韩嘉珺撞到的地方也泛起了大片的红。
万仞扶着冰袋,贴在周景林的胳膊上,冰凉的触感激得周景林一个颤栗。冰块逐渐被体温暖化,水珠一滴滴落了下来,在病床上汇成一小摊。
韩嘉珺不死心地撩起了周景林的裤腿,小腿上也如上半身一样,伤痕累累。
他拿起了托盘上的云南白药喷雾,对准伤处,来回移动着喷了起来。也许是喷瓶的压力泵不太好用,他指尖用力到泛白。
受伤的面积太大,很快,屋里就弥漫起了浓重的喷雾味,刺鼻、浓郁、苦涩。
韩嘉珺嘴唇颤了颤,开口:“对不起,对不起。”声音里的哽咽根本压制不住。
周景林听到他的哭腔,才似有所觉,“我说了没事的,你哭什么?”
韩嘉珺仰头看向天花板:“没哭,药进眼睛里了,辣。”
周景林似是自嘲,笑了笑:“这种程度的小伤,真的没什么……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为什么周父周母对周景林是这种态度。
为什么周景林情绪不好甚至引发身体疾病。
为什么周景林夏天也格格不入地穿着秋季校服,从来不会脱下长袖长裤。
万仞捏了捏手里的冰袋,时颂今眉头紧锁,祁良也不忍地别开了眼。几人只是看着心里都于心不忍、五味杂陈的。周景林却不时要忍受这种切肤之痛。
韩嘉珺将搭在周景林身上的手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祁良也抱了上去。时颂今、万仞亦然。
大家什么也没说,任由室内的沉默延续。只是紧紧、紧紧地相拥成了一团,形成了一种围绕、保护的姿势,将周景林圈在了里面。
包围圈的中央,周景林还是那么安静,痛也安静,感动也安静。只是肢体相触的几人,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在颤抖,安静地颤抖。
他好像哭了,又好像笑了。他的胸腔在无声地震颤。
“啪——”那是眼泪砸在床单上的声音,掷地有声。
一个沉默久了的少年,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大声了,连痛哭,都不敢放声。
一念之差
秋日的午后,阳光照耀在满地的金黄落叶上,像是给大地镀了层金。耳边除了枯叶飘落的旋律,还有低低沉沉的述说传来。
少年少女们排排坐在操场角落里的台阶上,听周景林以一潭死水般的声线,向他们倾诉着自已从来没有明媚过的一生。
“我本来……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
周父周父母结婚之前,周母就曾明确表态,她不想要孩子。
小孩子很吵,如果有了孩子就很难再拥有二人世界,两个人的感情也就不会纯粹是爱情,最终只会消磨成以孩子为纽带的亲属关系。
而且生孩子对于女性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她不想未来几十年人生的重点都放在一个孩子身上。
如果要结婚的话,只能丁克。周父为了不失去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女朋友,巧言令色地应下。
新婚的时候周父周母真的很甜蜜,很美满,美满到周母觉得自已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嫁给了周父。
可惜美好的梦境终究有破碎的一天。
结婚之前为了防止周母跟家里产生矛盾,周父向双亲隐瞒了周母想要丁克的想法,二老还在苦等着抱孙子呢。
周父便在计生用品上做了些手脚,在周母自已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她怀了孕。
偏偏这一胎特别安分,孕初期没有什么妊娠反应。周母平时自已是个不仔细的人,月经几个月没来也觉得自已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甚至还喝过益母草催经。
肚子痛先兆性流产也只当是喝完益母草正常的来例假。偏偏这一胎又十分顽强,误服了药物也没掉。
等到周母发现自已怀孕了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显怀了。去医院做了产检,孩子发育一切正常,甚至性别都已经发育完全了。
周父佯装出讶异的模样,花言巧语地哄骗周母,跟她说既然这孩子跟咱们俩有缘,就留下吧。又怂恿父母,把二老接到家里,亲自照顾周母这一胎。
二老看着b超的影像,孕囊是一个类似茄子的形状。两人坚定地自我安慰,肯定是个男孩。周母心里很不舒服。即使自已不想留这个孩子,也不想任由公婆去编排这个孩子的性别。
周母还是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她觉得这样背离了她嫁人的初衷。组建一个只有彼此的家庭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在一个工作日预约了流产手术。
她已经被推到了手术室,双腿打开架在了手术台上,医生将冰冷的针头刺入了她的皮肤,对她说:“给药了,醒来后他就走了。”
肚子里的小人突然在她肚子里动了一下。轻轻的、痒痒的,很微妙的感觉,是一种以前从没体会过的神奇感觉。
她想到做产检时跳动得卖力的胎心,想到丈夫期待欣喜的眼神,想到公婆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体,人到老了,也就这么一个愿望。
她扯下针头,对医生说:我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