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冬与孙士梅举办了婚礼。
这一日的陈公馆,门前碧草如茵,庭下繁花胜雪。鲜花搭成的拱门从大门一直绵延到屋前,上头系满了同心结;春日晨风将香槟与蛋糕的馥郁吹送满园,引得蝶影蹁跹;草坪上是观礼席,宾客们聚集在一顶顶洁白的帐篷下说笑谈天;陈公馆上下的佣仆忙碌不断,个个喜色满面。
聂昭原想着,这些年来都由士梅侍奉妆扮,今日她出阁,也该由她为她妆扮一回。无奈实在没有这方面天赋,一条麻花辫子被她反复鼓捣了三四回,最终还是由梁画玉代劳。
梳好了发式,士梅坐在窗边往外望,一眼就看到徐孟冬怀抱着捧花,站在草坪上的香槟塔旁。他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就那么像个大孩子一样朝她招手,举手投足处处都洋溢着欢愉。
士梅脸色一红,霎时低了头。
聂昭上前两步,随着士梅的目光一同望去,见陈雪堂正在酬应宾客。一袭简约的黑色礼服,彰显他与生俱来的优雅,他款款行向门前,引了一名湖蓝色西洋礼服的女子进来——
草坪上宾客云集,纵有姹紫嫣红开遍,却盖不住那一点淡淡的清艳。此刻,那女子与陈雪堂并肩站在一处,晨风吹拂过去,二人衣摆扬起一致的角度,俨然一对风采相宜的璧人。
士梅眼力极好,比聂昭更快开口,“夫人您看,是方医生来了!”
聂昭淡淡笑了,感觉心下一池静水被那晨风吹得微微褶皱,未及理清个中滋味,却听陈明光的声音响在身后,“女人真是能磨蹭!吉时眼看就到了,你们到底还嫁不嫁?”
“哎?”梁画玉老大的不乐意,立即转身睨着他道,“烦请陈二少爷注意言辞好吗?什么叫‘你们’?今日可只有士梅一个出嫁,本小姐还待字闺中呢,你别把我扯上!”
“可不是么?你倒是想嫁,可惜人家徐副官不喜欢母夜叉!”
“你找死啊陈明光!”梁画玉骂一声,不顾聂昭与士梅相顾发笑,拎起皮包便砸了出去。陈明光闪身躲开,见那女人仍不依不饶,赶忙缴枪投降,“但我喜欢!我喜欢母夜叉还不行吗!诶你别拽我衣服呀,出了褶子不好看——哎呀,我错了——我就喜欢母夜叉!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梁画玉终于收手,玲珑下颚一扬,挑了一抹傲慢的笑意在唇,却见陈明光又从廊壁后面探出头来,刻意压低了嗓子问她,“玉姐,你承认自己是母夜叉了?”
梁画玉笑容一僵,二话不说便提起裙摆,抬脚踢去。陈明光却哪会站在那里等着挨打?早就飞快溜了。
优雅乐声翩然奏响,高大英俊的新郎率先行上绿茵长毯,随即挽了新娘出来。
新娘一袭白纱曳地,长发精心盘起,烫了卷儿的刘海飘散鬓旁,与头纱交相辉映,晨光下处处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士梅本就生得清秀,今日经由梁画玉的巧手打扮一番,更添了往日难见的俏丽与妩媚,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经过新人交换戒指、宣读誓言、开启香槟,最后是抛捧花的环节。
士梅背对着人群走出几步,场中的年轻男女纷纷上前,想要接住这美好的祝福。唯独那么两人雷打不动,各自抱着手臂闲闲望天,却是站在他们身侧的二人对视了一眼——
捧花飞起的一刻,聂昭眼明手快将梁画玉往前一推,陈明光也在此时被陈雪堂推了出来!
梁画玉穿着高跟鞋,防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推,眼看就要摔倒,不由尖叫一声;陈明光t下意识朝她伸手,就这么结结实实地与她抱到一处,捧花恰好落在二人怀中!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想起接捧花的寓意,赶忙拍手祝福。陈明光与梁画玉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未动,齐齐拧紧了眉头盯向这边——
陈雪堂却将头一低,只顾着为聂昭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聂昭则仰起脸,抬手整理陈雪堂的领结,谁都装作没有看见。
许久未有喜事,今日宾主尽欢,聂昭也极是欢喜,不觉贪杯。却未料而今这身子如此不济,只几杯酒便晕头转向。她一向是最注重礼节的人,今日却早早起身离席,一个人到后庭的花园里去了。
早先是有月亮的,可聂昭才刚刚出来,月亮就被乌云给遮住了。不一会儿,竟下起小雨来。四月的上海,雨点子一落便带起凉意,聂昭却还不想回去,四处看了看,只好到屋檐下避雨。
隔一道门墙,室内的欢笑与交谈格外清晰,听话语内容,似也到了宾客离辞时分。钟摆声音适时响起,聂昭这才惊觉,原来已是深夜。
她仍没有回去,静听钟摆滴答滴答,一下,两下,三下,叫她想起那上千个无眠的夜,她就是这样思念着宋方州的面容,捱到天明。
她以为,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思。不论他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她都习惯了一个人往前走,不再期许他的出现,而是接受他的陪伴。
今夜却怎么无法平静了呢?
兴许是多饮了几杯酒,又或是持续多时的战事终于停歇,她终于匀得出心思来体会哀伤了吧……
人声渐渐听不到了,想是一应宾客尽都辞去。聂昭这才感觉双脚站得有些发麻,扶着墙壁略一动弹,却听一道琴音传来,只一剎那便令她驻足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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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聂昭太熟悉的旋律了。她很快便听出,这琴音有些飘忽,节奏也迟滞,偶尔竟还微微走音。
可她仍然细细地听。
蕴含在琴音里的思绪难辨悲欢,每一个音符都敲打在她心头,仿佛追忆着一段最美好、最留恋的时光。一曲结束便再是一遍,总是同样一支乐曲,断续缦回,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