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衍刚刚走到承乾宫门口,忽然听到崔嬷嬷喜极而泣的哭声:“小姐!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萧桓衍僵在原地,挺拔的身形绷成了一根弦,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疯也似地跑回殿内,正好看见苏蕴雪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崔嬷嬷。
听到动静,她清泠泠的眸子向他看来。
萧桓衍喉头滚动,半晌才道:“你终于醒了……快!传太医!”
萧桓衍几步来到苏蕴雪的面前握住她的手,满眼担忧地问:“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苏蕴雪竟对着萧桓衍笑了起来,那个笑是那样的天真纯质,就像当年她站在树下对着孟行舟笑那样。
“萧桓衍,”她唤他的名字,没有怨恨,没有冷漠,就像在唤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我梦见我回家了,我在家里看电视剧,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我的同事还送了我一只可爱的小狗,家里真的好暖和啊……你说你放我走,是真的吗?”
他听不懂她说的家里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他听到她问他,是不是真的放她走。
萧桓衍笑了,一双凤眼眸光潋滟,他开口,声音是极力压抑的痛苦:“是真的,朕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
苏蕴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跟着笑了,她满意地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萧桓衍和崔嬷嬷见状大惊失色,恰巧太医这时赶到。
萧桓衍忙道:“快去看看她!她刚醒过来又晕过去了!”
太医把了脉后松了口气:“皇上不用担心,娘娘刚刚醒过来,身体有些虚弱,先吃些容易克化的东西,慢慢就恢复了。”
萧桓衍轻轻吁了一口气,才惊觉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萧桓衍本打算留在这里守着苏蕴雪,偏偏这个时候刘如意来了:“皇上,江南和北境的将领今日进宫了,此刻正在候在养心殿。”
萧桓衍闻言只得离开,走之前他吩咐刘如意:“传旨下去,若是……夫人想要离开皇宫,任何人不得阻拦,不过问她带走的任何东西。”
刘如意有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地看着萧桓衍,一时忘了回话。
萧桓衍说完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开了承乾宫,玄色的团龙圆领袍在暄和的春日显得格外清冷孤寂,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苏蕴雪站在御花园的一株碧桃树下,已经醒来两天了,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却很好。
萧桓衍来看她的时候,她甚至主动邀请萧桓衍到御花园走走。
“我并没有想要自杀。”
苏蕴雪抬头赞叹地看着开得云蒸霞蔚的碧桃。
萧桓衍伸手折下一枝最艳丽的递给她。
“那天我心里很难过,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想回家,好想回到过去,我想确认我曾经的生活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我调了绘梦香,我见到了所有我想见到人和事,我很开心。”
萧桓衍静静凝视着苏蕴雪,她终于也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
“你所说的家……不是钦安伯府吧?你不是真正的苏蕴雪。”
苏蕴雪笑着摇了摇头。
“那天,你说你是苏洄雪,朕……我派人去查过,苏家没有一个叫做苏洄雪的女儿,洄洄,你到底是谁?”
苏蕴雪垂眸看着手中艳丽的碧桃,轻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常人无法解释清楚的,皇上如此聪明,多少能猜到一些,更何况,我的很多想法本就与这里的女子不一样,您早就知道不是吗?”
这里,苏蕴雪用一个词将她和现下所处的人世区别开来,萧桓衍慢慢揣摩着其中的深意。
“不过,你愿意放手,我很感激,我真的随时都可以离开吗?”
熟悉的灼烧感隐隐袭来,萧桓衍不由捂住心口,他对着她露出一个最温柔的笑:“当然。”
庆和十六年春,敏元帝于皇极殿登基,正式更年号为敏元元年。
养心殿内,萧桓衍身着冕服,玄衣纁裳,红罗蔽膝,朱红大带,两组金云龙纹佩垂挂在腰间,冕冠上的十二旒珠串遮住了清冷淡漠的脸,愈发显得端庄威仪,高不可攀。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再有一刻钟就要前往皇极殿。
萧桓衍忽然问左右:“夫人现下在做什么?”
两个小内侍无措对望一眼,萧桓衍瞥见,不悦地提高了声音:”刘如意!”
刘如意从殿外进来,脸上的表情比两个小内侍还要无措:“皇上……”
萧桓衍见刘如意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走了?”
“……是,夫人今日一早就离开了皇宫,什么都没有带走。”
殿内的空气有一瞬陷入了凝滞,伺候的几人大气不敢喘。
刘如意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退出了养心殿。
刘如意和一帮宦官候在殿外,皇极殿的礼乐声隐隐约约传来,刘如意抬头看了看天,眼中带了几分焦急。
有一个小内侍跑进养心殿,看见刘如意站在外面,行完里就急忙问道:“刘公公,时辰已经到了,孔大人差小的来问皇上可准备妥当了?”
刘如意又看了一眼天色,对几个小内侍道:“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然后豁出去一般推门进了养心殿,然而一抬头就吓得跪趴在地,满脸惊骇的他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养心殿。
殿内阳光照不到的一隅,年轻的帝王一手撑在书案上,一手遮住大半张面容,冠冕的十二旒轻轻晃动,有水迹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悄悄洇湿了龙袍的衣袖。
刘如意站在外面,等过快的心跳稍稍平复之后,对还在等消息的小内侍道:“你去跟孔大人说一声,让他想办法再拖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