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隽公子轻巧巧地下马丢给他一个包袱,道:“赶快把衣裳换了,莫要被旁人瞧看出端倪来。”
他说着又不由奇怪:“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天底下究竟有何等难搞之人,竟能让我大哥屈尊亲自出马取其项上人头?”
楚峥越冷目一扫,淡淡道:“你的话问得有点多了。”
清隽公子笑道:“也罢!也罢!既不想说便不说,我倒不信,旁人蒙在鼓中,我还猜不出其中关窍!”
他似是知晓楚峥越不会回答他一般,合了扇子正色道:“父王传了消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过半月光景便会抵京,圣上已下旨设宴接风,这些日子你可要将善后之事处理干净,若是你筹谋之事被父王知晓,他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楚峥越简短道:“知道了。”
他同清隽公子擦肩,自顾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道:“这两日,京中可曾有哪家闺秀在私下找画师寻过我的画像?”
正跨马跨了一半的清隽男子不由莫名:“你的画像在那些贵女手中早传得满京都是,但这近日……倒的确没有听那些画师说哪家姑娘被你所迷,以至于要寻你的画像睹物思人的。”
他不解:“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
楚峥越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白日里的那双望着自己,泫然欲泣的眼瞳。
他不由哑然,半晌才道:“没什么,问问罢了。”
说罢不等对方的回答,便飞身上了屋顶,眨眼间没了踪影。
清隽公子不由冷笑。
“这棵老铁树,难不成是想要开花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似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甚可能,便自顾地嗤笑了一句:“荒唐。”
接着便一甩马鞭,踏着带着腥气的风飞奔而去。
……
半月后,淮京中口耳相传的谈资便在不知不觉中皆有常胜将军威名的临江王是如何的宝刀未老,大破敌国,凯旋而归。
绥元帝设宴,名为其涤尘,实则是一则为了安抚重臣,告知天下,自己的赏罚分明。
二则,便是有意将临江王推向众矢之的,以重赏之名让他树敌朝中,四面楚歌,临江王便唯有紧紧依靠着他这棵身为帝王的大树方才好乘凉。
否则,在未来的某一日,若临江王不愿杯酒释兵权,便唯有玉石俱焚一条路可走。
前世身处后宫多年的沈清漪如何不知帝王之心。
天下尽知的宴席一设,世人便会大赞帝王仁慈,可若临江王稍因军功有得意之意,那么只怕落在临江王府头上的,便是“功高盖主”四个大字。
她嘴角一挽,在落了座后便下意识地望向了临江王的下首处。
临江王之下,正依次端坐着三个眉眼有些肖似的男儿。
为首的自然是楚峥越。
他的衣着相比起沈府相见时正式了些许,去掉了那些繁复的装束繁饰,他的容色在人群中依旧分外醒目。
他左手边正坐着个冷面肃目的玄衣公子,那公子好似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浑身上下皆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此人亦是表里如一,冷心冷面,前世的沈清漪便未曾见他笑过。
她记得这冷面公子是楚峥越的同胞二弟,名叫楚峥宜。
同他相比,那隔着个楚峥宜同楚峥越说着话的少年便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不。
沈清漪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应当说,是生动得有些过分了。
若说楚峥宜是冷心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此人便可以说是生怕旁人看不着他似的。
在这等场合,这少年的手却依旧惬意地摇着掌中折扇,笑意轻浮,举止轻佻得有些过分,甚至还似有似无地向四周抛着媚眼,惹得沈清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这个人,沈清漪亦是认得。
前世楚峥越一步步走上摄政王之位,以一己之力定八方,平匪盗,豢私兵,广纳怀才不遇的寒门及空有一身抱负却不被看好的世家子弟,水滴入海般一点点逐渐渗入朝堂,在不知不觉间将朝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世家老臣们尽数取代。
而这暗中在其中奔走周旋,出力最多之人,便是眼前这形容轻浮的楚家三公子,楚峥阳。
此人为人油滑,巧舌如簧,虽不似两位兄长那般自幼习武,但沈清漪相信,此人即便身处绝境,必然也能仅凭一己之力翻身。
而她能得出此等结论,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前世一处山贼分外猖獗,楚峥宜曾受了长兄的命令带人前往剿匪,险些将山寨一锅端,只可惜那伙山贼早听到了风声,便顺着密道逃了大半。
也该着楚峥阳倒霉,正提着个折扇在街上溜达着呢,因着一张侧脸同楚峥宜生得太过相似,又都姓楚,那些山贼便认错了人,一麻袋兜头将他带走劫掠回了山寨之中。
等到楚峥越兄弟赶上山搭救的时候,却见楚峥阳提着个折扇,锦衣华服上连块衣角子都没脏,坐在虎皮椅上笑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
身后则是相互抱着头痛哭流涕的山贼,见了楚峥越一行人,更是哭着喊着要归顺楚家军,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征战效力。
于是一场剑拔弩张,便因为楚峥阳而演变成了家和万事兴。
即便是前世已登上后位的沈清漪闻得此事,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楚峥阳的手段。
正盯着楚峥阳想着前世之事,耳边却忽然传来隐约的笑声。
沈清漪略略侧过头去,余光瞥见身后两个姑娘以团扇遮着唇,望着楚家三子正窃窃私语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