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溟帝君?”谢不尘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但很快,他轻声笑了起来。
“他还说什么、做什么了?”
“他说我是为江蕴白存在的、被他送入轮回的化、身。”沈清川的神色忽然间冷了下去,玉琢般无瑕的面容覆满寒霜,这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随之寸寸冻结。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侮辱。
谢不尘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的样子,沈清川周身剑气四溢,一双明镜般的眼睛里亮起了幽幽的冷火,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显然是已经气到了极点。兴许是被气得狠了,他的脸上浮起一抹薄红,让谢不尘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江蕴白?”谢不尘的声音喜怒不辨,似乎带着些玩味,沈清川的心跳突然间快了起来。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底再没有喜悦,只剩下不明显的、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抗拒。他意识到自从醒来之后,他还没有主动想起过小师弟,就连谢不尘提起冯玉书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忽略了小师弟的存在。
“他好像是你的婚约对象?”谢不尘问道,他紧盯着沈清川,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兴味,“你喜欢他吗?你介意和别人共享他吗?”
沈清川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看向谢不尘,像是看见了疯子。
“你……喜欢他?”
“介意的话,他不适合你。”
沈清川刚迟疑地问出口,就听见了谢不尘漫不经心的语气。
震惊的视线对上闪烁着惑人光芒的琥珀色双眼,他突然觉得谢不尘什么都知道,一时间喉咙发紧。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很久,终于,他说道:“那位苍溟帝君说,我让江蕴白受了委屈,就不该再存在。现在,他已经下界,就可以替代我去江蕴白身边了。”
谢不尘发出了一声嗤笑。
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谢不尘最终还是没有留他。
作为把沈清川救回来的人,他很清楚沈清川的伤势究竟如何,要是能回到宗门,安稳休养几年,或许还有些恢复原状的希望,但既然有那位苍溟帝君的存在,想要安稳养伤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并非多么热心的人,之前会出手救人,或许是因为心底有那么一丝不忍,但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他需要知道主角身边的事。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么就绝不该再和沈清川有什么牵扯,他从不会让陌生人身上的麻烦牵连到自己。
然而,说是不在意,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站在露台上看向了沈清川的背影。
苍山迭嶂,夜色四合,白衣如雪。沈清川身姿挺拔,萧索气息却萦绕不散,仿佛一柄过刚易折的剑,令谢不尘觉得如此熟悉。
究竟是……?
突然间,谢不尘的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他刚踏入修仙一途时经历的事——
在成为闻名玄渺大世界的散仙广知真人的弟子之前,他曾拜入一个不过中型末流的门派归一门,成了丹泉峰主周素衣的大弟子。
师父所收弟子人数极少,大多性情淡泊,不好与人生事;丹泉峰的实力在整个归一门内也只算是中游水准,因此倒是远离了宗门内的许多争端。如果没有他的那位小师叔的话,丹泉峰上的生活本该就这样平静下去。
谢不尘眸光发沉,带着铁锈腥气的恨意涌上心头。
——他的那位小师叔安冉追求者众多,光是在整个归一门内就与三四位峰主纠缠不清。那几位峰主都想讨好他,他在宗门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一副骄纵过度的大少爷脾气。大概是因为不管做了什么错事都有人给他兜底,他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终于有一天,安冉招惹了赤焰教那帮凶名在外的魔修却没有能力解决,竟将祸水引向了谢不尘的师父,自己则趁乱逃跑。
安冉逃回归一门后非但没有找人帮忙,反倒担心周素衣获救以后自己坑害同门的行为会被揭穿,担心自己会从此遭人唾弃,干脆找上了门派内爱慕他的几位峰主,几人联手封锁消息,欺骗丹泉峰的弟子周素衣是在闭关。
谢不尘起了疑心、独自外出寻找师父,但魔修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只能勉强周旋;师父为了救他,谎称自己无事,将他骗走之后立刻自爆,与魔修同归于尽。
遗憾的是,他当时修为太低,看不出来师父藏在伪装之下已经近乎灯枯油尽的真相,真的相信了师父的说辞。
当他赶回归一门,以为能找到同门师长救下师父的时候,却是先见到了安冉。
“你怎么伤得这般重?”安冉见他浑身是血,也毫不在意,作势搀扶。谢不尘不知道真相,没有丝毫防备,下一秒却眼睁睁看着他的胸口被师叔的五指洞穿!
然后,又被抛下山崖。
等他再度醒来,便发现自己已不在归一门内,而是在师父昔日好友广知真人桓清寒的府邸之内,并且得知了师父尸骨无存的噩耗。
……师父的身影逐渐与沈清川离开的背影重合了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师叔安冉妖媚的面容仍在眼前浮现。他过去就觉得江蕴白和安冉的气质似乎有几分相似,现在想来,恐怕真正相似的是两人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自私凉薄的恶毒。恍惚间,他只觉得像是噩梦重演,怀疑起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舌尖传来剧痛,谢不尘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口腔中满是血液的腥甜。
他本来已经决定放手,哪怕沈清川离开这道门以后就踏上一条不归路——毕竟他们只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