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将碗筷哗啦往前一推,当下便要起身离席。
谢瑾连忙跟着起身,抱住了?因动作太猛而踉跄了?几步的郗归。
衣摆扫过食案,带下了?一堆碗碟,发出一阵清彻爽脆的碎瓷声。
谢瑾紧紧抱住郗归:“阿回,你听我解释!”
“还要什么?解释?”郗归深吸一口气,厉声问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你们都?有各自的顾虑,所以便要一郡百姓去做你们自私选择的牺牲品,替你们付出代价!”
郗归的胸口因气愤而剧烈起伏:“谢侍中,你看看江南,看看那些百姓在过怎样的日?子?,你难道?不会觉得心痛吗?午夜梦回,你们难道?不会于心有愧吗?!你们一个个地,便是这样高作庙堂,这样把民生疾苦当作儿戏!”
“不是这样的,阿回,不是这样的。”谢瑾抱着郗归,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好教她看清自己的一颗心。
他?紧紧贴着郗归的脖颈,急迫地说道?:“阿回,不是这样的。渡江以来,侨姓世族占据了?太多朝堂上的位置,三吴世族,尤其是那些自孙吴之?时起便累世仕宦的家族,自然心有不甘。他?们不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便要变本加厉地占据当地财富,以至于朝廷根本没有办法在三吴之?地进行正常的租赋兵徭取给。三吴之?地的盘剥,从来都?是因为吴姓世族,并?非因为朝廷所任之?官啊!”
谢瑾所说的这些,郗归不是不知道?。
除了?经济利益之?外,三吴世族还把控着不少村县的俗务与教化。
所谓“皇权不下县,下县惟宗族,宗族皆自治”1。
在江左,这些县下宗族,实?际上都?或多或少地处于三吴世族的控制和盘剥中。
可令郗归气愤的并?非只有这些。
更?令她感到无法接受的是,这些朝堂之?上的大人,口口声声为了?社稷江山,可却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一个又一个具体?的决定中,将生民百姓置之?不顾。
谢瑾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江左,为了?社稷百姓,可那些三吴之?地的贫民,难道?就不是江左的臣民吗?
他?说从来如此,可从来如此,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还是说,这些披着官袍的政客,实?际上本就是一个个骄矜的世家子?弟,他?们享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感叹着书本里的民生多艰,可到了?真正需要做决定的时刻,他?们却不爱任何一个具体?的下民!
“终究是不一样。”郗归喃喃说道?。
谢瑾扶着郗归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郗归的额头,温柔而小心地问道?:“什么?不一样,阿回?”
郗归看着谢瑾,看到他?瞳孔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的面容。
眼波荡漾,人影亦如镜花水月。
佛说三十二相,皆是非相,皆是虚妄。
她多么?希望,自己在江左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梦醒之?后,她还会回到那个曾经生活过的时代,过那种属于她自己的,没有如此富贵、却令她无比安心的生活。
可她回不去了?。
泪水渗了?出来,郗归眨了?眨眼,看到谢瑾眼中的自己变得模糊。
她说:“终究是不一样,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你我。”
郗归说完这句话,无力地后退了?两步,缓缓摇了?摇头,拒绝谢瑾的搀扶,踉跄着向卧房走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2
谁能想到,那样平凡的现代生活,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谢瑾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郗归脚步踉跄地撞在帘幕上,然后绕过重重帷幔,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明?明?离得很近,可他?却觉得很远很远。
是他?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