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垂着眼,按在身侧的两手,有些无措地抓紧了萧厉垫在她身下的外袍。
萧厉另一只手拿起水壶,咬掉壶塞,用温水细致地给她冲洗伤口,他神情很专注,长睫半垂时似黑鸦收拢了翅膀,从这个角度看,更显鼻梁高挺,眉眼清隽。
温瑜盯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直到对方再将她那只脚直接放到了自己膝上,就着袍子擦干了她脚背淌下的水珠时,她方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隐隐浮起绯色,好在本就因热症看不出来,抽回脚说:“不可。”
萧厉看她一眼,抓着她脚踝将她脚重新扯了过去,稳稳搭在他膝头,说:“放心,我这衣裳洗得勤快,不脏。”
温瑜干裂的唇微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厉撕下自己里衣,给她缠绕伤口,浑不在意般道:“那不就行了。”
给她打好结后,才又说了一句:“我娘对你的恩情,你早还清了。周大人曾收我进府当护卫,你便也当我是周大人派来护你南下的护卫就是了。”
温瑜看着他给自己穿上鞋袜,脑子因高热和头疾已是混沌一片,听他这么说,心底却还是有个声音下意识道:不一样的。
恩情不是还了就不复存在的。
他已不是周府护卫,亦未曾得过周敬安嘱托,知自己南行有难,千里迢迢找来,也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但更深的东西,却不能细想了,她沉默了很久,只答了一句:“好。”
萧厉抬头,看到了她挂在腰间的木鲤吊坠,浅淡笑了笑,说:“你一直带着的啊?”
温瑜平静道:“嗯,你不是说鱼跃龙门么,我便当戴着祈福了。”
萧厉说:“你们这样的贵人,应该戴玉的才好看。”
温瑜看着他,病中的容貌也似水中一泓清月,说:“以后换玉的。”
萧厉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天色说:“官兵发现伤马后,大概会沿路搜回来,走大路不安全,只能横翻这座山岭避开他们,我背你,不在天黑前走出这座山脉找户人家,也得寻个能栖身的山洞才行。”
他屈膝半蹲在了温瑜跟前。
温瑜看着对方那宽阔的背脊,寒风掠过山林,她嗓子里又窜起一阵咳意,她知道自己拖着病体强撑也走不了多远,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臂环过他肩膀,趴了上去。
萧厉只用小臂拖着她膝弯,无半点僭越之处,背着她走得极稳。
温瑜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背上,隔着两层不甚厚实的衣料,也能明显感觉到底下偾张的肌理微微起伏的幅度。
但她已无暇想别的,头很疼,眼皮坠沉,身上也很冷,骨子隙里似有针在扎。
她疲惫地把头靠在了那片宽阔又让人安心的背脊上,恍惚间觉着自己不是被人背着在走,而像是被一头猛兽驮着在密林里穿梭。
走了不知多久,她感觉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红炭,血液都被烧得滋滋作响,眼窝里泛着疼,口中也干涩得厉害。
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菡阳,别睡。”
会叫她菡阳的,很多,又似乎很少,温瑜一时想不起来谁会用这样的语调唤自己的封号。
意识在思索间朦朦胧胧清明了些,掀开发沉的眼皮瞧见一道宽厚的背脊和对方坠着汗珠的清隽侧脸时,她心下还有些好笑。
这人怎么突然就叫起自己的封号了呢?
她干涩得厉害的喉间疲惫溢出低喃:“我没睡。”
话虽这般说着,眼皮却控制不住地又缓缓耷了下去。
萧厉能感觉到背上的人浑身滚烫,搭在他肩头的手也已无甚力道,心脏的地方似被一只大掌攥得有些闷疼,他脚下一刻也不敢停,看着前方,继续同温瑜说话:“我有听你的,好好识字。”
身后的人缓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出声:“识字了好啊,你都认得哪些字了?”
风吹得林间的树叶哗哗作响,萧厉说:“舆图上从雍州到坪州,每一条道所经郡县的名字,我都认得了。”
背上的人趴在他肩头意识含糊问:“背的千字文么?”
一滴汗从萧厉下颌淌下,他道:“我照着舆图一个字一个字认的。”
背上的人低喃:“好笨的认字法子,你对着舆图认字做什么……”
风声愈渐喧嚣,萧厉跟着说了声:“是啊,好笨。”
他疾奔出去好远,背后的人都再无声息,似又昏沉了过去,他又一次唤她:“菡阳。”
身后只传来尤为虚弱的一声:“嗯?”
萧厉回头似想看看她如何了,侧首却只感觉到脸颊蹭过她微凉的鬓发。
风声停了。
他感受着那片潮云一样压在自己背脊上的重量,说:“你往后有玉鱼坠了,也留着这块木的,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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