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瑞安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眼睛下面还有重重的黑眼圈。
的确不妥。
却见那小厮一溜烟儿的跑进房里拿了胭脂:“公子,夜里也看不清,您可别太担心了……”
瑞安公子忙扑了过去,拿起胭脂就往脸上擦:“镜子呢!镜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马车的辘辘声,院门被静静地打开了。皇上一身便服就这么走进来,我忙躬身站在一边。瑞安公子却簌簌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果然是怕皇上看了他的脸么……
皇上走到他身边,只是问:“那帕子是你的?”
瑞安公子忙从里衣中取出了叠着好好的帕子,颤抖地呈给皇上看。皇上看了一眼,道:“你倒是有心了……”
瑞安开口的时候很轻,嗓子虽早没了前几年的娇嫩水灵,但听起来也还是弱弱让人舒服:“承蒙皇上不弃。”
我再细看,好像皇上一进来,他全身的气儿都不一样了。虽老了些,但确是有几分风情,倒是些年轻的没法儿比的。
皇上一把拉起了他:“瘦了。”
瑞安哭了起来,那种弱弱的抽泣,好像要让人把他拆到肚子里那种,带着些呻吟。我跟了皇上这些年,还真没几个侍寝的,有他这几招。
我忙悄悄叫那小厮去烧水,却见皇上一把就把瑞安抱了起来,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回去后我仍是如实地报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说话。却从纬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我弓着身子没敢往上看,但露出一双凤鞋,我心里一下子凉了。
果然听见太后娘娘的声音:“嫣儿,你怎么还不睡?”
皇后娘娘抽泣起来,太后忙安慰着,说皇上是怜惜她有了孩子,这才不愿让她侍寝,叫她安心养胎。
我忙退了出去。
第二日,我便得知瑞安公子在自己的宅子里,被宫里的人打了个半死。说是还有一口气,但我估摸着,离死也不远了。
不能打太尉王,这瑞安公子,总能打吧。
就知道瑞安公子的小厮能找到我,他一见我就扑通地跪了下来,道:“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您让皇上去看看我们家主子罢……”
我叹了口气道:“皇上做事,那是老奴能做主的么?再说了,皇上去看一个死人做什么……”
不是我妄自忖度皇上的意思,就在瑞安挨打的那天晚上,皇上就被太后叫去说话了,夜里也是宿在皇后那里,皇后送皇上上朝的时候,本来就漂亮的脸上,更是染了红晕,皇上也似笑非笑的看她。那天皇上连服侍穿衣的宫人都没召,皆是皇后娘娘亲手操办。
那小厮就要在我脚下哭死过去了,我心下有些不忍,我道:“要不我随你去看看你主子吧……”
刚进那个院子,就看见地上一小片黑色的血迹还兀自蜿蜒在石板上,这真是打的狠了。
进了内室,扑面便是一股子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
墙角有片黑影,我反身缓缓地和上门,一个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虚弱地开口了,断断续续:“求您……求您告诉皇上,籍儒……不能见皇上……要是皇上来了,千万别让皇上进来……不要看到我这副样子……”
我沉默着。
声音仍然语无伦次地弱弱传出:“籍……籍儒……这辈子够了……求您了,您去跟皇上说,籍儒此生心愿已了,这等容颜,不能见君了……”
我本来想说……皇上并没有来……也并没有打算来。
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公子有什么话要老奴带给皇上么?”
里面急促地呼吸了几声,这才缓缓地道:“日日思君,不见君……”
我一怔,这声音……听着好像快不行了。
我走到前面去。掀开被子,里面人不人,鬼不鬼,皮肤苍白得灰败,血透出了衣襟……的确是已经……断气了。
我向那小厮招手:“过来,你主子去了。”
他小厮一溜烟地跑过来,刚看见他主子,便从喉咙中发出一阵惨叫般的嚎哭。
一天晚上皇上批完了奏章,召我过去,沉吟道:“朕想去别院看看,这事儿你先别跟太后说,等皇子生下来再说也不迟……”
我一愣:“别院现在空了,皇上去做什么?”
皇上神色一僵:“人呢……?”
我咽了口水:“去了。”
皇上手上奏章就断在地上:“他不是还来求你让朕去看他么?他不是耍心眼么?他不是还把心思动到皇后那边去了?”
我忙跪了下来:“瑞安公子确确是去了……”
皇上似乎冷静了下来,再次开口的时候听不出波澜:“坟呢?”
“老奴见瑞安公子也没个籍,这事儿也没惊动什么,后来就按着瑞安公子自己的意思,扔在乱坟岗了。”
皇上哼了一声:“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我将头抵在地上:“瑞安公子说,一句枯骨而已,他只愿自己的影子活在皇上心里……至于尸身,皇上永远不要找到才好……”
皇上看着我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罢,去乱坟岗上把他找着了,换个地方。”
“诺……”
那件事后,皇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开始筹建太尉王的陵墓。等竣工的时候,他邀太尉王前去参观:“喜欢么?”皇上笑着问。
太尉王道:“气势恢宏。”
皇上走近太尉王,声音很轻:“要是你不喜欢这里……不如以后和葬我在一处……”
太尉王轻哼了一声:“谁稀罕么……孤觉着……这王陵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