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原本只是抱怨一通,却不想宁和如此干脆认下,还说要承担,愣了一下,打量片刻见她神色不似作假,心中郁气倒消了些,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能弥补个甚么。时也运也,运也命也,算贫道倒霉,你自往前去吧!”
宁和听了,忙再施一礼道:“谢过前辈不怪之恩。”
说罢,迟疑片刻,依言转过身,继续顺着石阶往上走去了。
倒是青衣男子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片刻,摇了摇头,口中道了句:“怪哉,吾观此子心性,不像是当沉溺于幻境之人。方才却为何始终堪之不破呢?”
若是宁和能听见他此问,倒是能为他解惑。
只因此幻境,考的是登梯者“道心”,即坚定求仙之心。可宁和,并无此心。
兵戈黩武非我欲,财色奇珍非我欲,长生不死,亦非我欲。我所求者何?飞天遁地,手握开山劈海之力,在宁和心中未必就比待在岐山县外一小小书院之中更合心意。就如在幻境之中时,宁和自始至终未觉出自己身处幻境,就是因为:她打心里觉得这就是自己当过之生活,当做之事。
可疑惑之处未解,就与她未登梯之前所想一样:若无手中之剑,那日书院二妖不可斩,又当如何?
而经此幻境后,此惑更甚:若无翻天之力,秦石让秦兄之事何解?贤良智士心血倾付、含恨而终,她又该当如何?
幻境之中那无能为力之感萦绕心头尤新,而她自己,更是竟在听闻秦兄之死后再一次激而入道——这是否意味着,无论如何,我都会走上此途?
我之路,究竟在何方?
有风过,蒙蒙的水汽被风卷起,在阳光中化作白茫茫的烟团——起雾了。
宁和的步伐慢了起来。她微微皱起眉,仰头向上望去,上方的石阶隐没在一团浓雾当中。因这石梯悬在空中,又或者可以说,有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庞大的云团,将前方的一截石阶给整个包裹了进去。
只有脚下这一条路,宁和别无选择,握紧了手中寒水剑,慢慢踏入云雾之中。
里头的雾堆得极浓,能见不过一二米见方。不知为何,一走进来,外头那瀑布的轰隆隆水声便一下小了,耳畔只余呼呼的风,不一会儿,连这风也远去了。
周围极静,宁和一个人笔直前行,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座桥。
宁和停住脚步。
只见石阶延伸至此处戛然而止,像被人拦腰切断般整齐。断口处空荡荡的,雾气之中只余一根孤零零的圆木静静地搭在中间处,一端搭在石阶上,另一端向雾中隐去。
这是座独木桥。
搭桥的圆木瞧着年岁已久,表皮上泛着潮湿的深色痕迹,下方隐隐附着层深绿的苔藓。
宁和抬手横剑于前,踏上了这根圆木。
浓雾还在,使人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这桥下究竟是何情形,只能沿着脚下的独木一点一点地走下去。
过了会儿,宁和突然感觉到这木桥在微微地颤动,忙停在原地稳住了身形,握紧剑柄,双目紧紧盯着前方。这颤动,是从前方传来的,有什么东西正从独木的另一端过来。
随着那东西越靠越近,桥身的颤动越发剧烈,宁和不得不随着缓缓挪动脚下,才能使自己不至于跟着跌落下去。
“沙沙……”
伴随着脚步的细细挪动声,一道黑影由远及近。那影子远远瞧着像个人形,宁和一眨不眨地望着,片刻后神色有一瞬间的错愕。
只见面前从雾中走出的,竟是个身形佝偻,身穿灰褐麻衣、满头白发的老太!这老太右边手臂上还挎着个灰扑扑的竹篮,篮中盖了层枯草,也不知其下装了些何物。
这老太也看到了宁和,身形顿时僵了僵,畏缩地停在了原地。
独木之桥,自然只能容一人通行。
宁和注视着她片刻,躬身一礼道:“长者先行。”
说罢,目视着前方,一步步往后退去。这木桥既滑且窄,极难转身,且于此地遇见,虽对方瞧着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宁和却也无法全然放下警惕来。像这么彼此正面着,也能安心些。
见宁和退让,那老太迟疑了片刻,也慢慢地跟着她走。
宁和来时走了有一刻来钟,退回去时因倒退着走要慢得多,花了接近两刻钟。
一踏回青石阶面,宁和便往旁一让,让出路来叫这老太过去。
那老太颤颤巍巍地从木桥上下来,拿看了宁和一眼,紧了紧手中竹篮,一声不吭地以一种不太符合她年纪的速度跑走了。
看得宁和忍不住在后头道了句:“石阶路滑,老太慢行!”
随后,当她再次想要踏上木桥时,却忽地发现桥边的地上落了根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弯腰捡起来一看,原是截掌心长短的圆木头,应是方才那老太落下的。
宁和回头看了眼,那老太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她想了想,将这根短木别在了腰间。
第二回走在独木桥上,宁和更加小心了些。然而这回在走了一刻来钟之后,脚下却又一次颤动起来。
只不过,这回的动静却是从她后方传来的。宁和眉头一皱,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同一来向的人,让自是让不了的,只能走快些。
宁和已经尽力迈大步子了,然后身后动静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桥上奔跑。
又有何人能在独木之桥上奔跑?
再走也是走不过的,宁和于是干脆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忽地,颤动停了。来者停在距离她约莫有半丈左右的位置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