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枯荣,却又成了萧嵌玉的大梦,从此红袖添香的故梦便错着这浮生大梦凭空在那里铸出一面铜墙铁壁,似镜非镜地映调过的香,斟过的酒,拾过的落花,葬过的情愫。
她不是磋磨在刀上的珠玉,萧嵌玉却是。
她蕴不下的那份情仇,萧嵌玉替她接来,一饮而尽。。
亏欠这种事,是说不清的,正如对错。
再要她提刀,返却那一刻,在是非之前,纠葛之下,她还是不知要如何自处,小雨也好飞蛾也罢,困着她的浮生便从锋刃上起来,无从落下。素昧平生如信手拈来的荒唐话,荒唐在捞月于水的咫尺,她握那把飞蛾做过了结,至于最后,如何如何,奈何奈何。
不敢亦恨于去寻究最终刻在碑上的名字是否——
——念做“师此从”。
短歌
“你舞的刀这样好,比先生还好,”彼时葛深坐在檐下,暮色浅浅正欲浓,“你同先生是什么渊源?”
“素昧平生。”
催妆诗在那里念起来,薛抒南拦下寄夜洒了一半的酒坛子,“现下吃醉了,一会怎好去对山歌?”
“舟子樵人的歌,我又去凑什么热闹。”寄夜没好气往那送嫁的人堆里看去,只见红的红,金线绣得规规矩矩,微微暖的风去撩新妇的盖头,误撩动半雾半透的水精牡丹耳坠子,“沉得慌。”
“什么沉得慌?”抒南探头过来,“你将来讨娘子,难不成聘礼嫁妆不沉?”
“我阿姐为什么不嫁你?”寄夜喃喃在那里问,“阿姐若是嫁你,也不至于赶了我走。”
薛抒南不语,锣鼓与鞭炮一齐堂而皇之地喧腾起来。红的红,沉的沉,畅快的畅快,得意的得意。
都只在一时。
“不若兄长陪我,”寄夜垂头捞着风里漂泊厌倦的香气,却又随性轻笑起来,“去做舟子樵人。”
野渡无人。
远处山头已有嘹亮的歌,四句一节,柔和委婉。水乡的调子,放在烟波将起的晨或昏最是合时。再过半晌,漫天星子都争相闪烁,人都散去了,只余不知何处还按着的弦上无可凭依地唱着“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寄夜却将那酒坛子一倾,所剩无几的醇香便融入江水,朝那下游去了。
“她便是在渡口捞我上来的,”寄夜看江心那轮月看得恍惚,“如今我又在渡口了。”薛抒南暗暗去拉他,哪知寄夜侧身拔了剑,那边弦上正落下“几时重”,便比了剑招边舞边道:“自是人生长恨——”
长恨,长恨。
“长恨此身非我有。”抒南沉声接道,夜鹭疾飞,江心层皱,月影碎不能收,寄夜踉跄看他,却是笑不成笑,叹不成叹,“兄长与我皆非鱼。”方才倾酒处游过的鱼或是醉了,寄夜与之对视一番,“将来某处,山水千里,汝自由来去,若遇上,权当是再见过面了。”
说罢却欲跌下江去,亏得抒南手快扯着他衣带,寄夜翻腕,长剑掀水,旋腰拧身,瞬至抒南身后,“兄长使刀使得那样好,可与阿姐有什么渊源?”
照我
瑟瑟在手,稳当不似醉酒模样,质问如一时兴起又如酝酿已久,长剑冷对水中月,却又堪似锋刃在喉。薛抒南不觉一怔,“若我说,一见如故。”他低眉徐徐转身,“小郎君可信么?”
他说的若是谎,他若敢泰然自若说出素昧平生这般谎,片刻之间,寄夜便要他性命。
他缺一把刀。一把,一见如故的刀。
柔荑抚上飞蛾,却较那刀更锋芒毕露一些,“你不是萧嵌玉。”葛深收势退守,铜镜里摇曳那画屏上的杜鹃红,沉沦于香雾。
“我瞧女侠这刀,”来人已被识破,犹借着萧嵌玉的面容不慌不忙地作态,“竟这样眼熟。”衣袂一翻,现出一双薄刃,在烛下照得灼灼。
瑟瑟渐敛去杀意,抒南却愈发紧张,“不要动。”
此刻月朗星稀,风过愁江,方才还幽幽浅浅弹拨的弦子,已悄悄断了去。暗处蛰伏的平白也难寻,浸得深浅不知的月影子里,肆无忌惮游过忘我之鱼。
暗刃惊破此寂,瑟瑟于长夜萧萧而鸣。
剑花冷冽,凭月而绽,芳华万千,不惧胧烟。
双刃飞若削雪断霜,连破葛深四招,那人趁势抢攻,杀招竞出。葛深虽处劣势,刀并不曾露怯,往来招式只在咫尺,险之又险。帘上珠嘲讽般零零碎碎落了遍地,却也无半点嘈嘈切切的动听,倒还是那人笑得悦耳,“是了,想来十一年前重伤入里,”故人眉眼故人声,却又不是故人,“枉留了一口气罢了。”
诚如天公都觉得那日那样不值,竟也未肯下场雨做一做悲戚。她逃似的,再也不愿留在那株杜鹃所植之地,纵也无人来拿她。
若有来拿她,又如何能是眼前这人!
寄夜守在抒南身侧,这少年即是铜墙铁壁,饶是暗器偏门取巧,也难得手。瑟瑟映江,江又映月,月最是皎皎无愧,长剑照月如照己,寄夜深瞳若鸦,炯炯不暗。
许是那藏于暗处之人无意恋战,半刻后也无声息,寄夜稍懈,惊闻劲矢却弦,再横剑已慢下一剎,薛抒南以肘击他退后,另一手死命接了箭去,长矢锐利尚不甘嗡鸣,旋踵间又出一箭,瑟瑟竟相抵不能,寄夜只觉脏腑一震,连换身步才堪堪站稳。
何处
箭若飒飒之寒,落于足下,迫而沉。寄夜退以避之,寸尺之后,竟已无可立足,箭至,纵而起,剑锋勉挫其势,力竭。
无奈抛剑出,“阿兄,接剑!”身落,江水漫之。
薛抒南接了剑去,挑开来矢,虎口微酸。往日甚少使剑,瑟瑟虽不及飞蛾趁手,好歹能得一用。江水仍不紧不慢地放纵方才未歇的暗澜,贴江的风徘徊在野渡之上又滞一霎,抒南辨听方位,箭来,剑起,劈霜斩月一气呵成。就势,踏影碎澜向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