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今安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而后点头,“就去那里。”
在今安要过来揪他领子时,他攥紧了身后麻痒犹在的掌心,说:“我们走过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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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街前的巷子里昏暗滞臭,两堵高墙一挡,月光透不进,只能隐约见路,几步就要踩到一滩污水,若不是今安拦着,他能把自己一身糟践完。
曲曲折折的暗巷走出去,外头的热闹渐渐靠近,拐进巷口里的就多了些浑身酒气的,不时还有二人勾肩搭背而过,走近时隐约一瞧,女子的钗鬓被男子手抚着,搂抱去岔径,黑暗里压成一团影子,哀哀哟哟。
虞兰时蹬蹬蹬连退三步,转去遮今安的眼:“别看。”
今安猝不及防,眼睛犹自眨了两下,长睫搔上他掌心,逼得他一松,而后被她拿下手,再拦不住她往那处动静瞧。
“是有些格外癖好的,喜欢来这种无遮无挡的地头。”她随口一句,噎得他心头发慌。
巷口在前,已有暖红的光亮透进,几缕直直铺上她的面上眼唇,看来俱是绝艳:“你以为这是哪儿?”
说罢,扯起他袖子,三两步出了巷口,黑暗匆忙一退,浮华纷沓而来。
满目红缎飘摇,从林立的楼台坠下,流连勾着行径的车轿人马,向上望去。
扶河而建的连绵勾栏瓦舍,日落起,天亮歇,现时正到了烹油落水的热闹华宵。河里画舫飘荡,艳曲传了两岸。
虞兰时惊怔在地,有些不明:“这里是?”
今安附耳低语了一个名称,觑着他倏忽白下来的面色,戏谑道:“可是你自己挑的。”
虞兰时终于明了她方才的那句你确定吗,当下紧随上去,跟在她身旁期期艾艾央道:“我们换一处吧?”
“哪有这里热闹。”今安不依,离开巷口往前走去,“天一黑,城里还有哪处能让你见识一下世面?”
虞兰时问话都有些抖:“见、见识什么?”
“你来过这地方吗?”
“从未……”他只在书上看过关于这地方的注释。
弃人伦礼教于不顾的享乐之地。可教君子失礼,小人纵情。
红缎太长,将将在头上可伸手触碰的距离,说话间已过了数座楼坊,今安边走边道:“你之前与我说,想要跟我去见识许多地方,那些地方每一处可都要比这里危险得多,你若连这里都看不了,又能去哪里?”
虞兰时被她话里的深意惊住,停在原地,看着她穿身行进那些妖娆飘行的红缎底下,看着她停住脚步侧首望来,眼至鼻至唇的侧面一线,美甚远山曲折的雾霭。
她对他说:“先来见识一下逢迎来往,世间险恶。”
籠中月(四)
世间险恶没有见着,登徒子倒是看到了不少。
两人的相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行走在这样人目纷杂的地方,举凡有迎面来的、擦肩过的、不经意望见的,莫不都要回头望了再望,恨不得把脖子扭断跟上去才好。
尤其是三两结伴的女客最为大胆,坠在身后好几步,边探头探脑,边以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量在说悄悄话。
“这么俊俏的相公,要换作是我,哪里舍得打成这般模样。看那脸、看那嘴,可真是作践好东西!”
“那是你没看到人家相好,喏,就前面那个穿红衣服的娘子,我刚刚经过看了一眼,哎哟美得呀,那眉眼气势,定是非富即贵。谁能讨到那样的姑娘,定是八辈子积德,祖坟烧了高香!”
“对对,怕是有人去缠着那美娘子,这小相公一心急就与人打了起来,这才破了相!人家娘子嫌弃他模样,这才不走在一块……”
身后那场大戏唱得远比现实发生精彩得多。
幸而虞兰时没听见,他自顾躲着迎面来的各色人等明目张胆的注视,胭脂香料的味道揉作得令人作呕,令他难以应付,满身格格不入。
于是追上今安,去扯她的注意:“兰时在书上看到,惯常是男子到这种场所比较多,今夜看来却不尽然。”
街上人群中,男子还是占大多数,偶尔有戴帷帽的艳裳女客穿行而过,极少极少有袒露面目招摇过市的。
想要贪欢,也想要不被这恶臭的世俗泼脏。
“只许男子左拥右抱,就不许女子寻欢作乐吗?尤其南边,近年来女子从商愈发多,口袋里有了钱银,何不能找点乐子?”今安说着,一指前头:“你看那么多的小馆馆,哪处不是迎来送往。”
虞兰时不用去看,早已教两旁楼阁灿火刺痛了眼,莺歌燕语吵得恨不能双手捂耳才好,只有追在她身周,借那丝丝缕缕的冷香驱散纷杂。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按捺不住地问:“王爷此前,也经常来往这些场所吗?”
今安闻言睇他一眼:“不过是逢场作戏所需罢了。”
好一个逢场作戏。
也是,巴结她的人尚且要忙不迭地往王府里送人,想来如他这样追着往上赶的人,她早已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再看她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便是看惯风月乱世的,也是看惯投怀送抱的。
才想起几日前小淮说的那句“不要脸”,那些人到底是多不要脸,做了些什么,才教人念念不忘唾骂,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这样一计较,他死皮赖脸地,与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虞兰时想要克制自己心里止不住的恶意,可是不仅克制不住,反而随着那些不断在今安面前招摇的帕子笑脸,越来越多,越积越深。
这么一耽搁,便落下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