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小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想这也算是自己的堂弟,自己也该让他吃顿好的再下黄泉不是。
“我想喝腊八粥,往年我生辰的时候,我娘都会给我煮腊八粥吃。”他似是想到了他娘亲,眼角流下珍珠大的泪滴来。
李承玠自然知道李云珞决计不可能是腊月初八所生。这大明宫内,只有一个孩子可能是腊月初八所生,他和孟追欢的孩子,如若当年他和孟追欢有孩子的话。
李承玠的心头闪过千头万绪,如果今日他未去的话,如果阿爷未被他说动要小皇帝写下禅位诏书的话,孟追欢是不是就要他俩的孩子替李云珞去死,她还会如同程婴教导赵武一般,蛰伏于山中等着向他们父子报仇雪恨?
原来他以为的两相情好不过是欺瞒哄骗,他以为的再续前缘不过是有利可图,现在他被迫将仇雠认在膝下,却要让自己的孩子赴死。他想冲进荆国公府问一问孟追欢,她对他们父子,就这般绝情吗?
:君臣父子两相难
天光乍泄、云开雾释,李承玠却未急着入宫,而是驱车入了崇化坊内的荆国公府。
马矟的刀刃挑开孟追欢的被褥,李承玠单手便将她背起,而后又将她和李云珞手脚一并绑住,扔在马车上。
孟祚新看到她又十分欢喜,只是伏到她怀中,想叫阿娘却又犹豫着不敢。
“他与你这样亲近,你就等他去送死吗?”李承玠冰冷彻骨的手掌覆在孟追欢的脖颈上,隐含着威胁之意,“孟追欢你听着,现在就给我进宫解释清楚这两个孩子到底谁是谁,如若我的孩子死了,我马上就杀了李云珞为他殉葬。”
马车缓缓驶入大明宫城,李承玠这才将孟追欢的手上的绳子扯开,“我会设法将李承珩支走,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我保你性命无碍。”
从望仙门至浴堂殿徒步而行,孟追欢情不自禁抚摸过这座她生活了前半辈子的宫城,这里曾缀满帝国荣耀,也曾折尽公卿傲骨,琉璃瓦一如往昔,明日起却要易主了。
孟追欢望了一眼李云珞,小孩儿不懂大明宫三道宫墙之内的众叛亲离,还是欢喜地往内殿走去。
照理李承玠对他阿爷不过简简单单行个拜手礼就好,今日却扎扎实实地拉着孟追欢磕了个响头顿首。
李云珞从前是见过了这样的大场面,也许是被叮嘱过,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们磕头,孟祚新却懵懂至极,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大人的动作,李承玠刚想去拉,却被孟追欢抢先一步拉着孟祚新道,“珞儿,这是你的皇叔父,你过来给叔父磕个头。”
李承玠顿时惊叹这女人怎么出尔反尔,嗔怒地瞪着她。
他们都埋着头,李忧民自然是看不到他们眼中的刀光剑影,只是微微抬手让他们起来,“二郎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些,怎么能让这两个小儿一同来呢?上下有别啊。”
李承玠拜了拜手,“儿子想到毕竟都是一家人,就一并来了。”
“你先带着新儿到后殿去见你阿娘,她做了一大桌菜等你俩呢。”
“儿子还是……”
“我当老子的,总不能将自己儿媳妇吃了,你且放心的去吧。”
李承玠心想我那是怕她一不小心说些什么话,你再一不小心给她赐死了。只能拉着李云珞走了,只望她心里有点数。
殿内的侍女将孟追欢和孟祚新引到桌案下,李忧民坐在上首,“你可知道,我刚刚说上下有别是什么意思?”
“君臣有别,君在上、臣在下,天地尊卑、礼乐分明,”孟追欢顿了一下道,“臣既已然俯首称臣,为君的何必再计较过去的名份呢?”
李忧民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迸射出寒光来,“我说上下有别,是说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是说人为阶下囚,我为座上君。我想杀便杀,我想剐便剐。”
孟追欢在心里白了一眼,话说得这么难听,那你怎么不诛李云珞他九族,咱们李氏、薛氏一并去地府再做一家人好了,但这话能对李承玠说,却万不可对李忧民说。
“可大将军需知道,天地万物,先有父子方有君臣。”
孟追欢拍拍孟祚新的后背,示意他说从前教过他的话,“皇叔父,我阿爷死前却对云珞说,我们是一家人,要我阿娘切记不可与叔父自相残杀,人们都说云珞一来便必死无疑,可云珞还是来了,云珞相信叔父不会杀自己的侄子。”
乍然提起李忧情,李忧民眼中结了一层薄雾,却又忽而消散了,他招来了个宫人,“你们带他到后面去一并将饭用了。”
孟追欢心里清楚,这温情牌不见得对李忧民有用,他大概是有什么话对她说,果不其然见他遣退了宫人,示意孟追欢坐得离他近些。
“你也说天地万物,先有父子方有君臣,那你知道,待入大明宫的那一刻起,我最怕的是什么?”李忧民的手指向窗外,那是玄武门的方向,“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这在大明宫中上演了多少遍?”
孟追欢跪拜下去,行的却是五体投地的稽首大礼,“追欢愿为将军分忧,以薛氏、孟氏两族的田地宅院、财帛囊橐为将军所用;部曲奴仆、门荫举子为将军驱使。必不致祸起萧墙、同室操戈。”
“这倒是新奇,别人只会说,我是好父亲、儿子是好儿子,必不致于如此,怎么你却想为我卖命?”
“别人只看到了父亲和儿子,可臣知道,既是父子亦是君臣,孝顺恭敬的儿子也是战功彪炳的将军,宽容慈爱的父亲,也是天无二日的君主。”孟追欢如同写文章般搜肠刮肚,只望李忧民相信她的忠诚,“君如舟,臣如水,可水载舟也需用桨,臣愿做桨,帮君王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