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见她出来便大喊道,“还我土地、还我土地。”
喊完了还装作抹泪的样子,“没有了地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孟追欢却觉得奇怪,她这几日在田庄里都在忙这事,竟大半都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猜不准这些人的用意,便找人搬了张逍遥椅过来,她一边饮茶一边由着这群人就在门口闹。
这么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撑不住已然席地而坐,孟追欢正准备起身和这群人谈谈。
却忽而见到一个鹅黄色的倩影从一辆马车上下来,那人粉面脂腮、黛眉杏眼,居然是秦依依。
秦依依看到孟追欢,遥遥行了个插手礼,孟追欢也微笑着回了她一个插手礼。
却见秦依依走到刚刚闹得最凶的一老翁和一老媪面前,“阿爷阿娘,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
那老翁才从地上起来,上来便是对着秦依依脸上一巴掌,“胳膊肘往外拐的狗屎货,自己穿金戴银居然不管爹娘死活了!”
那老媪也上来便揪秦依依胳膊上的软肉,“我们就这么点田还被这女人整没了,你还向着她?呸,我当初便该将你屙在茅坑里,死了算了!”
孟追欢见秦依依挨了打,忙叫打手下去护着,她却将打手推开,仍径直走到那老翁老媪面前,“送到孟家去,我看是卖我到孟家去做妾吧?若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当初怎么不卖弟弟?”
她又再道,“那么些田有了和没有有什么分别,不都是要靠卖女儿才过得下去吗?”
秦依依张开手形成一个大字,站在荆国公府前面,“我今天便拦在这里,你们谁要进去闹事便踩着我过去。”
孟追欢赶忙从逍遥椅上下来,她将秦依依拉过来挡在她身后,对着这群人道,“今日我休沐,不领万年县的庶务,诸位有什么不满自可去县廨争讼。”
那群人听闻此话便立马从地上站起,又要开始喊“还我土地”。
孟追欢又对着那群人喝道,“我孟家如今正在修缮祠堂,要招二十个人帮工,每月两贯钱,包吃住,若是手脚麻利的,还可再加。你们要是有人想干,就去找管事记上,不想干就在这里候到宵禁了也无妨!”
纸是兜不住火的,更何况有人还着意添了许多柴。孟追欢还是将李云珞抱上了马车,往大明宫中驶去。
待孟追欢牵着李云珞走入浴堂殿时,李承珩正在殿下跪坐着,在饮茶的间隙,用讳莫如深地眼神瞅着她。
她正不解其意,却见李忧民面色不佳,只说了,“阿珩,你先带你侄子去皇后那儿。”
在内侍将殿门关上的那一刹,孟追欢便听到那镇尺啪得一响。
“孟监丞,朕听说今日你门前有万年县务农之人闹事,可有此事?”
孟追欢点点头,“确有此事。”
“朕还听说,孟监丞自为官以来,在县廨中点卯后,便不是去赴这个马球会,便是去赶那个双陆局,将朕交代的事儿,全都抛在脑后了,可有此事?”
孟追欢再点点头,“确有此事。”
“你要是我儿子,我今天可就拿镇尺丢你了!”李忧民攥紧了拳头,“朕当一时看走了眼,现在就给朕滚出去。”
李忧民、李承玠不愧是亲父子,都这么喜欢让人滚出去。
“圣人就不听臣解释两句?”
“朕不听。”
还都不听她解释,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父子了。
孟追欢又换了个说法,“圣人以为,百姓有钱吗?”
“昨年冬日里,冻死、饿死的人还少吗?”
“那圣人有钱吗?”
李忧民皱着眉睨了她两眼,“怎么,朕将二郎给你做赘婿,你给朕五万两白银?”
孟追欢仰头道,“天下的钱就这么多,既不在百姓手里,也不在圣人手里,那究竟在谁手里?”
“钱都去了世家大族手里,”李忧民在桌案前起身,“怎么孟监丞想让朕一户一户地去万年县抄家?”
“这家自然是抄不得,”孟追欢一副了然的神情,“臣知道,昔年圣人带军北征突厥,突厥节节败退之时,薛太后却贸然与突厥议和,断北上粮草,欲绝圣人与楚王、秦王于北境,无奈之下,圣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长安城的世家大族为圣人谋大业出了不少气力,筹军粮、招兵马、稳朝纲、甚至——开城门。”孟追欢直视着李忧民的眼睛,“圣人说这天下究竟是圣人的天下,还是士大夫的天下?”
李忧民抬起眼眸,眸中是古井无波澜,“那孟监丞说说,如何让世家大族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改税法!唯有改税法!”
李忧民抬了抬头,示意孟追欢继续说下去。
“从前荆国公主持变法期间,推行均田之制,将无主之地分发给百姓耕种,收取租税和调税。可如今,国家已无地可发,世家大族多欺压百姓、豪夺土地,再行租庸调之法已不合时宜。”
“不若以土地大小收取田亩税和以资产为限收取户税
收税方法借鉴唐宋时期的两税法。
一来可将本该征在农户身上的税征在世家大族、富商巨贾身上;二来此税一开,户部无钱之忧可解。”
李忧民将双手背在后面,在桌案前来回踱步,“那些失去了地的农户又如何办?税没收到,农户便要一锄头打到长安来了!”
“臣算过,世家大族根本吃不下这么多的土地,必然要分出一部分租给佃农耕种,”孟追欢起身,向李忧民顿首道,“臣也希望一改抑商之法,鼓励农户入城或做工或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