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问了我这许多,我也问王爷一句。”
沈盈缺道,“既然您知道这件事风险不小,为何还保举我上?王爷可莫说自己手底下无人,只能让百草堂顶上。我便是再见识浅薄,对朝堂之事再不了解,也知晓广陵王殿下的本事。若是连您也拿荀家毫无办法,荀家怕是都不只要当霍光,该是直接做王莽啦!”
都说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阿父阿母还在世,无论退婚之事多么困难,都绝对不会允许她进宫,将自己置身于刀尖之上,更别提保举她去度那劳什子田。萧妄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不仅没拦着,还在旁边“助纣为虐”,就不怕她真闹出个什么来,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昨晚说的那些会护着她的话,难不成都是在诓人?
萧妄哼笑,“陛下是个心坚如石的人,你也不是什么意气用事的莽夫。你想做什么,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会横加阻拦。既然度田之事势在必行,荀家又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亲手报复自己的仇人痛快痛快?大不了最后实在收不了场,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又不是没这个能力,一个荀家而已,怕甚。”
他说得云淡风轻,最后一字落地,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若不是沈盈缺深谙荀氏于大乾意味着什么,就真要以为,那不过是一根草,一粒尘,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抬手抹去。
到底是能统一南北的人啊,说话的魄力都跟别人不一样,我等凡夫俗子果然只有老实抬头仰望的份……
沈盈缺心中一阵咋舌,感叹完,又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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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她也曾遇到过类似的处境——
那是一桩发生在她随圣驾东幸三吴之地时候的盗窃案。被盗的东西算不得多贵重,犯人是谁,她也大抵有了眉目,只消命人将他提来,稍加套话即可。
很简单。
她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轻松搞定,连一个羽林卫都不会惊动。
可无论是荀皇后,还是胡祖母,都不允许她插手此事。明明丢的是她的东西,却说这些腌臜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娘有什么关系?没的犯人没逮到,还被人家擒住了。
萧意卿知道她的想法,也只有鄙夷的一句:“就你?”
话都没听她说完,就甩着袖子不耐烦地离开。
是真没把她当一回事。
久而久之,她也就逐渐消磨了斗志,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也对外界越来越惶恐。许多事涌到她面前,她试都没试,就觉得自己办不到。
若不是后来遇到那样的难关,她必须自己咬牙立起来,她怕是真要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注定要永远一事无成。
可现在,却有这样一个人,不仅不拦着她“胡作非为”,还帮她把后路都安排妥当。
明明比谁都清楚前方的惊天风险,却仍旧愿意为她的任性保驾护航……
这大约就是一个真正成熟的男子对晚辈的关切吧?
她情不自禁喊出口:“阿兄!”
萧妄眼皮一跳,微蹙起眉,诧异地看她。
沈盈缺笑吟吟道:“王爷若是不嫌,阿珩以后就唤您作‘阿兄’吧!”
——扪心自问,其实称呼什么的,她并不怎么在意,之前喊他“皇叔”,也是因为自己是天禧帝的养女,自然而然地就对他行侄辈礼。
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反感,但既然人家不喜欢,她就改,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接和别人一样喊“王爷”或者“殿下”,未免有些疏远,直呼其名又太过僭越,叫兄长刚刚好。
正好她也没有兄长,二房那个不算,要是能白捡这样一个有能力又肤白貌美的兄长,简直比捅萧意卿十刀还令人神清气爽!
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萧妄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就这么裹着狐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跟个千年冰雕一样寒气十足地看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车厢里光线不好,他浅褐的瞳孔沉得吓人,仿佛要把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吸进去搅成齑粉。
沈盈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明白自己又摸到了他哪片逆鳞,但还是赶紧低头赔罪:“阿珩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
萧妄仍旧没有回答,裹着狐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跟个千年冰雕一样寒气十足地看着她。
看得沈盈缺都快跪下喊“阿父”!
他才终于收了神通,侧头一笑,抬手勾了下她挺翘的鼻尖,宠溺又无奈地道:“你高兴就好。”
没了药力镇压,他指尖又变回了死人一般的冷白,冻得沈盈缺微微发颤,可心里却莫名温暖,像大冬天里抱着被子晒太阳。
“阿兄真好!”
沈盈缺欢呼雀跃,重新倒了杯暖暖的米酒,塞到他手中,嘴里絮絮叨叨:“阿兄今日太过操劳,还是躺下歇息为好。我帮您把绒毯铺上,铺得厚厚的,保证膈不到您一块肉皮。”
“阿兄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妙,量少也伤身。您的身体可是咱们大乾边关最坚实的防线,可不能有任何损伤。”
“还有您那旧疾,我昨晚就想说了。百草堂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您若是有需要,我立马把他们都招来,保证药到病除,什么多余的后遗症也不会有。”
……
牛车一路平缓前行,摇着金铎“叮当”来到覆舟山脚下。
都城的喧阗在风中淡去,叶底的鸟鸣越发清晰,“叽叽喳喳”摇晃道边的花枝,送来盛夏的甜香。少女的嗓音混在其中,仿佛圆石上冲刷过的溪水,清澈又悦耳,让人一听就溢满甜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