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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第2页)

杜秋自然不理他,她和叶春彦各自坐在房间一角,一个盯着墙纸,一个看地板,都是专心致志。林怀孝笑他们做作,大声道:“给你们看我的新礼物,领带夹。好看吗?我妈送的。我以后要每天带领带。”

杜秋道:“你妈妈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不然碰到我爸或者继母不太好。”

“其实你可以和她多说说话,让她坐我的车走也好。”

林怀孝摇摇头,忽然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杜秋怕他喘不过气来昏厥,伸手过去要扶他坐下。他摆手转身,依旧在咳,忽然哽了一声,像是戳破了一个气球。他吐出来一大口血,尽数咳在叶春彦脸上。

不比想象中浓烈,实际吐出来的血是淡粉色的,像是掺了水的草莓酱,星星点点,喷得叶春彦衣襟上都是。他也怔了怔,手悬空,一时忘了要去擦。

林怀孝整个人脱力,摇摇晃晃往前倒,叶春彦急忙把他扶住,双臂环住他上身,勉强稳住,不让他跌倒。杜秋一吓,脱口而出叫了声文卿,说的又轻又快,另两人似乎都没听清,也全无反应。

林怀孝抬头,血呛进气管,鼻血流出。他随手抹掉,人中上一片血痕。他也不知该怎么反应,索性笑着对叶春彦道:“完了呢,我有艾滋。你不要紧吧?”

叶春彦不说话,只是拖住他后腰,让他能倚靠着自己站。

“诶呀,没骗到你,其实是肺结核。”

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问道:“你能靠自己站起来吗?”林怀孝点头,可只迈出两步,人就往一边斜。叶春彦索性把他一条胳膊架在肩上,手从后腰环抱住他,对杜秋道:“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吧。”

杜秋愣住,一时间忘了回话。他抬起头,又问了一遍,面无表情,放任血滴如泪水淌过面颊。

林怀孝虽然虚弱,人倒还清醒着,有气无力插话道:“别去医院,外面都是人,过一会儿可能就好了。”

叶春彦皱眉,自然不肯,两相僵持着都等杜秋的态度。杜秋也拿捏不准,立刻去叫人,林父正在外面和杜守拙谈笑风声,杜时青也在旁边。杜秋衣领上有血,不方便在人前露脸,她使了眼色,让妹妹去叫人。

两位父亲也会意,立刻找个借口往楼上赶。房间里,叶春彦半跪着,正拿热毛巾给林怀孝擦脸,道:“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他们说二十分钟里就到。”他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林父立刻道:“不行,不能叫救护车。这里这么多人,消息传出去就不好。”他听了一下,也觉得这话太露骨,补充道:“而且救护车一来一回,路上也耽搁。还不如我们开车送他过去。”

杜秋插话道:“他这样还能走路吗?”

林父对着林怀孝,小心翼翼道:“你还能起身吗?不能起身的话,我们就叫救护车。可以的话,就再坚持一下。”他的语气柔和,却藏着一种殷切期盼。

林怀孝点点头,“我没什么事,不去医院也不要紧。”

“医院还是要去的。”杜守拙忽然转向叶春彦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哪位?我有些记不得了。”

杜秋的眼神躲闪了一瞬,叶春彦则坦荡道:“我姓叶,林先生请我过来的,以前见过几次面。”

“那就是小林的朋友了。”杜守拙点点头,“小秋,那就这样啊,你和这位叶先生一起。从后门把小林扶出去,开车去医院。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再来找你。”

叶春彦几乎是半抱着把人带走了,杜秋快步跟着后面。杜时青先前只知道林怀孝身体不好,但第一次见他吐血,吓得手不住发抖。地毯上一滩血,来不及收拾,就把门锁了。

杜秋一走,杜守拙就告诫她,“刚才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杜时青喃喃道:“为什么他们这样还要结婚啊?”

“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别插嘴。”他见她脸色苍白,就连忙让她喝了点酒,又劝道:“这样对你姐姐是好的,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父亲领着她下楼见客人。有人拿他们打趣,笑嘻嘻道:“你们的哥哥姐姐都完成大事了。你们急不急啊?要再接再厉啊。”

杜时青说不出话来。杜守拙代她应付过去,“她还小呢,读书最要紧。就是有好的,应该等得起。”

大厅的暖气开得很热,客人们面颊上都泛着淡淡红晕。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乐队还在演奏。

杜秋开车去的医院,一路上抢了几个红灯。林怀孝靠在叶春彦身上,倒也有了些精神,打趣道:“她这么开车,要是我们出车祸了,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他靠着都坐不稳。叶春彦坐直,撑了他一把,道:“真有报应,也该下道雷劈你爸和他爸。”

“别说这话,杜秋还在开车呢。”

杜秋急转过一个弯,插话道:“我听到他说的了,有时候我觉得他说的没错。”

车几乎是闯进医院的。交钱,打电话,找人,既定流程做得一气呵成。白羽翎就在楼上,接到电话就冲下来,扶着林怀孝去做检查。他的母亲也在路上了。病人一走,留下叶春彦和杜秋等在医院的走廊,倒像是外人。

杜秋像是脱力了,踉跄着到长椅上坐下,这才想起叶春彦来,给他拿了纸巾擦脸,“你下巴还有点血。今天谢谢你了,你不用陪我一起等着。我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叶春彦道:“再陪你一会儿吧。要喝水吗?我帮你去买。”医院里冷,杜秋穿的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把外套脱给她披着。

“我有点乱,想下去走走。你能陪我吗?”

叶春彦点头,手从她背后环过去,半搀扶搂着她的腰。她不愿让他对病人似的对自己,但起身时确也头晕目眩。她听过林怀孝家里那些纠葛。归根结底,无非是孩子多,选择多,上一辈老了,却又不满意年轻的继承人。终于把人逼垮了,才要挽一把辛酸泪。他对她,便是兔死狐悲的一次警告。

医院正门口,永远是人头攒动,可他们越是向里走,越是冷清。积云的天将雨非雨,连下楼散步的病人都少见。只有他们漫无目的地绕着绿化带绕圈子。杜秋的脸色还是差,叶春彦买了水,半哄半骗劝她喝下,又说了几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杜秋勉强笑了,道:“别逗我开心了,医院这地方,再好笑的笑话也笑不出来。”

叶春彦道:“他会没事的。既然人清醒着,就不像有大碍。”

“我其实没那么担心他。我其实很坏的,我更担心我自己。看到刚才他爸问他的样子,我就想到我自己。病成这样了,还要强打精神让他们满意。”

杜秋莫名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我和他那时候是同学,有一天上课突然下了好大的雪,操场上雪白一片。这里很少有这么大的雪,大家都很高兴。体育课上,大家都在扫雪堆雪人。他就临时举办了雪人评奖,分了一二三名和几个鼓励奖,还用卡纸剪了个奖牌给他们颁奖。大家都笑他,可是都玩得很开心。过了几天,雪化了,他还带着大家给雪人办葬礼,希望第二年还能下这么大雪。可惜没有了。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哪个才是真实的?”

悲伤的实感向来是延后的,像是一支箭迎面而来,先是被射中,一愣,继而才觉得痛。杜秋抬头时,叶春彦正紧皱着眉,欲言又止。

风吹过,她面上微凉,这才惊觉自己落泪了。先是屈辱,竟然在外人面前落泪了。再是释然,好在这个人是他。

她索性靠在他肩头,慢慢抽泣起来。那口血已经淌到他衬衫的领口上,衣服之前又洗晒过,是太阳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落在她肩头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会没事的。”他抚摸她的头发,像是哄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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